月隐云后,西郊的石板路泛着青灰。
顾承砚翻身上了那辆半旧的福特轿车,车座上还留着苏若雪方才塞进来的棉垫——她总说他旧伤未愈,坐硬木凳硌得慌。
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指节抵着车窗,望着车外飞掠的梧桐树影:34;开快点,过了子时,巡捕房的夜哨该换班了。34;
青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原以为要等到天亮,可方才苏若雪把竹签上的34;眼34;字对着烛火一照,纸背竟显出血色暗纹——是陈阿婆独创的34;血蚕密信34;,只有刻着34;急34;字的密报才会用。34;先生,34;他压低声,34;那茧库荒废十年,墙根的青苔都有半指厚,若真有人盯着......34;
34;盯着才好。34;顾承砚摸出怀表,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34;他们越想让我们觉得这里安全,藏得越急。34;
轿车在茧库后巷停住。
苏若雪先跳下车,裙摆扫过墙根的野蔷薇。
她伸手摸了摸锈死的铁锁——锁孔里塞着新填的油泥,指腹蹭到的刹那,有极淡的檀香味钻进来。34;顾先生,34;她侧头,耳坠子晃了晃,34;这锁半月内有人动过。34;
顾承砚没接话。
他绕到库房左侧,青砖墙上有道半人高的裂缝,往年他来收茧时,总见野猫从这儿钻进出。
此刻裂缝边缘的砖灰却新得扎眼——像是被什么钝器刚撬松的。
34;青鸟。34;他抬下巴。
青年点头,从车后座抽出洛阳铲。
第一铲下去,34;咔34;的一声轻响,不是磕在泥土里,倒像碰着了石板。
顾承砚蹲下身,用袖扣挑开浮土——青石板缝里填着新鲜的石灰,和周围发黑的旧缝截然不同。
34;往下挖。34;他声音沉了。
三铲之后,地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苏若雪摸出随身的银簪,沿着缝隙轻轻一挑,整块青石板竟应手而起。
底下涌出的风带着股清冽的蚕砂香——是恒温窖特有的气息。
34;好手段。34;顾承砚借着青鸟打亮的手电往下看,只见层层叠叠的竹篾筐码到齐肩高,每个筐里都堆着雪色的茧子,在冷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晕。
他捏起一颗,指尖触到茧壳的刹那,腕间的银丝突然震颤起来——和昨夜断梭会盟誓时的频率分毫不差。
34;是银丝蚕的茧。34;苏若雪也凑过来,指尖在茧堆上划过,突然顿住。
她从随身的檀木匣里取出放大镜,对准一颗茧壳:34;顾先生,看这里。34;
顾承砚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茧壳表面有个细如针尖的小孔,孔周围的丝缕微微蜷曲,像是被高温灼过。
苏若雪摸出银针,轻轻一挑,竟从孔里挑出半粒米大的蜡丸。
她将蜡丸丢进随身携带的铜盏,倒上半盏烧酒,火折子一点——淡蓝色的火焰腾起,散出股苦杏仁味。
34;镇静剂。34;她的声音冷了,34;我在西药行见过,是东和洋行新出的39;眠蚕散39;。34;她捏起另一颗茧,指腹在壳上摩挲,34;他们用细针穿刺蚕茧,注入药物,等蚕蛹化蛾时,神经早被麻痹了。34;
34;所以吐丝时不会产生39;织语39;。34;顾承砚突然明白过来。
断梭会的34;活谱机34;之所以能代代传承,全靠银丝蚕吐丝时的震颤频率——那是织工们用几十年心血和蚕儿共鸣出的34;活密码34;。
若蚕儿被药物麻痹,吐出的丝便成了死线,再精妙的织机也织不出带着温度的锦缎。
34;他们要灭的不是茧,是39;音39;。34;他的指节抵在窖壁上,突然摸到一道凸起。
顺着摸过去,竟是根细如发丝的铜管,嵌在砖缝里。
他用力一拔,铜管34;铮34;的一声断开,另一头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青鸟举着手电顺着铜管照过去,光穿过窖顶的通气孔,落在隔壁废弃的洋行屋顶。34;先生,34;他眯起眼,34;那洋行上个月刚换了新东家,说是要改造成仓库,可从来没见运过货。34;
顾承砚盯着那截铜管,突然笑了。
他笑的时候眼尾微挑,像极了从前在课堂上点破学生谬误的模样:34;他们以为堵了蚕的嘴,就能断了织工的魂。
却不知道......34;他转头看向苏若雪,她腕间的银丝正随着他的话音轻颤,34;这39;心网39;是活的,你压得越狠,反弹得越凶。34;
苏若雪听懂了。
她摸出帕子,包起几颗带针孔的茧:34;我这就去西药行找陈大夫,让他写份39;蚕瘟39;的诊断书——就说这批茧子染了尸斑病,碰过的人要烧三天高烧。34;
34;好。34;顾承砚转身拍了拍青鸟的肩,34;明早你去福兴茶楼,跟常来的几个茶客39;不小心39;说漏嘴......34;他压低声音,34;就说顾苏织坊新得了批银丝蚕卵,过七日就要孵了。34;
青鸟眼里闪过光:34;要让那些39;眼睛39;听见?34;
34;他们不是爱听吗?34;顾承砚望着窖顶透下的月光,腕间银丝在夜色里泛着淡金,34;那就给他们唱一出好戏——让他们以为自己偷到了机密,却不知道......34;他的手指轻轻叩在那些带针孔的茧上,34;真正的火种,早就换了地方。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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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雪将包好的茧子揣进怀里,转身时发梢扫过顾承砚的手背。
她没说话
而那些藏在洋行废屋里的34;耳朵34;,很快就会听见他们最想听到的34;秘密34;。
顾承砚摸出火折子,在窖壁上留了道焦痕——这是给断梭会的暗号:网已张开,鱼该上钩了。
轿车驶离西郊时,东方的天幕刚泛起鱼肚白。
苏若雪靠在车窗上打盹,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车外的晨雾。
顾承砚望着她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子,突然想起昨夜周哑子用血水画的织机图——那些交错的经纬线,多像此刻他们织就的网。
34;若雪。34;他轻声唤。
34;嗯?34;她迷迷糊糊应了。
34;等打完这一仗,34;他望着渐亮的天空,34;我们去苏州河看灯船吧。
你说过,想在船上吃蟹粉小笼。34;
苏若雪笑了,手悄悄覆上他腕间的银丝。
银丝震颤着,像是应和着某种更深远的心跳——那是织机的嗡鸣,是蚕儿的私语,是所有不肯低头的人,在黑暗里共同敲响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最响亮的声音。
轿车碾过青石板的震动里,顾承砚垂眸盯着腕间银丝,指腹轻轻抚过震颤的纹路。
苏若雪蜷在副驾打盹,发梢蹭着他手背的温度,像团暖融融的火苗——这让他想起昨夜在染坊看见的场景:二十七个织工跪在染缸前,将染坏的月白绸子叠成方方正正的包袱,说要34;替蚕丝谢罪34;。
那时他就知道,这些人护着的从来不是绸缎,是藏在丝里的魂。
34;青鸟,明早去西郊。34;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喉结动了动。
青年握方向
第419章 茧库无茧,暗眼窥心[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