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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照亮[1/2页]

耕耘问道路 秋三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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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如利刃,刮过南境微隆的丘陵,在干裂的土地上旋起细小的尘土。
     云栖将粗布斗篷的边缘又拉紧了些,蹲在一道土坡的背风处,目光沉静地投向下方那片新翻的田地。
     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学着大人的模样,用烧得焦黑的木柄在泥地上费力地划出播种的浅沟。
     他们的动作笨拙而认真,带着一种稚嫩的希望。
     其中一个孩子,裤腿挽得高高的,露出两截泥泞的小腿,正独自一人,吭哧吭哧地翻着半垄地。
     他便是去年那个用一泡童子尿“点化”了神田的娃娃。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哭闹的孩童,手中简陋的农具仿佛成了身体的延伸,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云栖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没有半分传说缔造者的自得,只有一种近乎寻常的暖意。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旧棉布包裹着的粗陶碗,碗壁的温度透过布料,顽强地抵抗着春寒。
     她缓步走下土坡,脚踩在松软的田埂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娃儿,歇歇脚。”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是被风霜打磨了无数遍的石头,“喝口热粥,暖暖身子。”
     那孩子抬起满是汗珠和泥污的小脸,一双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老婆婆。
     但在看到她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浓稠米粥时,肚里的饥饿战胜了陌生感。
     他咧开嘴,露出豁了一颗门牙的笑容,毫不设防地接过陶碗,咕咚咕咚地大口吞咽起来。
     温热的米粥滑入腹中,驱散了周身的寒气,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将空碗递还回去。
     “谢谢婆婆。”
     “不客气,”云栖接过碗,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孩子微凉的手指,“地还很硬,慢点翻,别伤了力气。”
     孩子用力地点点头,又扛起那不成比例的锄柄,转身投入到与土地的搏斗中。
     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眼前这个递粥的平凡老妇,正是这片土地上流传的那个最伟大的传说——那个在无字碑下埋下第一柄荒犁,开启了南境农耕新篇章的“云栖”。
     神迹已化为日常,传说已融入炊烟。
     几日后,青梧的身影出现在谢田的旧址。
     这里曾是云栖创造第一个奇迹的地方,如今已成为一处朝圣般的所在。
     田埂边,竟竖着一块新刻的木牌,上面用工整的隶书记载着云栖的耕作经验,标题赫然是——《云栖耕语录》。
     十几个农人正围着木牌,有人高声诵读,有人则拿着木炭和劣质的麻纸,一笔一划地抄录,神情肃穆,仿佛在誊抄神谕。
     青梧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看到几个从旧药堂跟出来的弟子,正一脸自豪地向旁人解释着语录中的微言大意,俨然成了教义的阐释者。
     他们将云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却忘了这些话语诞生的初衷,是为了让土地活起来,而不是为了被供奉起来。
     怒火在青梧心中一闪而过,但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理解所取代。
     她没有上前怒斥这种个人崇拜的行径。
     她知道,斥责只会激起信徒们的扞卫之心,将这份本该是活的知识,彻底推向僵死的圣坛。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人群边,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纸和笔,在一个空着的石墩上坐下。
     周围的人好奇地看着她,不知这位声名鹊起的“农正”要做什么。
     青梧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只是对着木牌上的文字,在自己的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起来。
     但她写的,却和木牌上的内容不尽相同。
     凡是原文中出现“云栖曰”的地方,她尽数改为了“老农说”、“村妇道”或是“经验谈”。
     她将那个神圣的名字,重新还给了创造出这些经验的千千万万普通人。
     改完名号,她并未停笔。
     她根据自己这几年走南闯北的见闻,在那些条目下添上了新的注解。
     “此法沙地减半深,否则漏水伤根。”
     “雨季忌连作,当轮种豆类,以养地力。”
     “南坡向阳,北坡背阴,同一种子,出苗时日可差三五天,需分别照看。”
     她的字迹清秀而有力,每一句补充,都充满了实践的泥土气息。
     起初,围观者只是惊疑,渐渐地,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农看出了门道,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这说得对啊!我家那块沙地,去年就是照着牌子上说的深度种的,结果苗长得蔫不拉几的!”
     “还有轮种豆类,我爹以前就这么干,说这样地不容易‘饿死!”
     终于,一个胆大的后生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您这是在做什么?《云栖耕语录》是神人留下的法门,怎能随意改动?”
     青梧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吹干墨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她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淡淡地说道:“法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这法子有用,就算把它改成《张三李四耕作经》,它也能让庄稼活;若这法子无用,就算称它为神谕圣言,地该裂还是会裂,苗该死还是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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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语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人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从狂热中褪去的一丝清明。
     那个私刻语录的旧药堂弟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羞愧地低下了头。
     当夜,月色如水。
     在南境最深处那片被称为“盲壤”的禁忌之地,那株早已枯萎的无色花的残根,在厚重的腐土之下,忽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紧接着,从那残根上,缓缓钻出了九缕几乎透明的细丝。
     它们像是活物一般,避开了岩石,绕过了死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黑暗的地底深处蔓延。
     它们的目标明确,正是那三十六处由云栖亲手开辟、如今已散落各地的“散种地”。
     每一缕细丝,都精准地连接上了一处田地深处沉睡的田灵。
     百里之外,一间简陋的屋舍内,云栖在睡梦中猛然蹙紧了眉头。
     她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悸动,一种源自大地脉搏深处的共鸣。
     那跳动初时微弱,如同远方的鼓点,但很快便汇聚成一股洪流,在她感知中奔腾咆哮。
     “沈砚……”她下意识地在梦中呼唤那个名字。
     这是她最初的、也是最深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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