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袖中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热。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半片烧焦的陶片托在掌心。
陶片依旧残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热。
就在她的注视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清露,竟凭空从陶片的断裂处渗出,缓缓凝聚,然后滴落。
露珠触及地面的瞬间,便悄无声息地没入泥土,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栖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平静下来。
她知道,这是沈砚最后的回应。
他残存的耕意,终于摆脱了所有载体的束缚,不再需要陶片、石犁或是任何形式的信物。
它已如风、如雨、如呼吸一般,彻底融入了这片土地的每一次吐纳与脉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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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那块无字碑前,刨开碑根的浮土,将那半片已然冰凉的陶片轻轻埋入。
从此,世间再无沈砚的遗物,只有他留给这片土地的,永不枯竭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一只小手轻轻拽住。
“婆婆,”一个稚嫩的声音仰头问道,正是“错法园”里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你能教我,怎么让锄头听话吗?”
云栖的脚步顿住了。
她缓缓蹲下身,与孩子平视。
她没有回答,只是牵过他那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覆在了一旁新铸的锄柄上。
“你听。”她说。
孩子迷惑地眨了眨眼,学着她的样子,屏住呼吸,侧耳去“听”那冰冷的铁器,半晌,他沮丧地摇了摇头。
云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与暖意。
“不是用耳朵听。”她轻声说,“是用你的手,你的心。等它在土里变得冷了,你就知道该翻土了;等它在日头下变得热了,你就知道该让它和你一起歇歇了。”
孩子似懂非懂,眼中满是茫然,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云栖知道,他此刻未必能明白这番话的真意,但没有关系。
总有一天,当他挥出第一万次锄头时,他的手会先于他的脑子,知道那个答案。
当夜,久旱的盲壤降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甘霖。
次日清晨,更为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那九十九片被新晋耕手们随意插在地里过夜的新锄,每一片刃面上,都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露珠。
晨光下,这些露珠连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其弯曲的角度,竟与当年沈砚劈开盲壤时,那把传奇石犁留下的第一道切角,完全一致。
青梧在田间伫立良久,用指腹一遍遍抚过那冰凉而湿润的刃面。
最终,他将其中一把新锄用力插回土中,对着身后满脸敬畏的众人,沉声说道:“它记得,不是因为神,而是因为土,一直没变。”
数月之后,村落与田野已彻底步入正轨。
一个寻常的午后,云栖悄然离开了这个她守护了一生的地方。
她的行囊里,只有一根充当拐杖的竹杖,和一只讨饭用的粗陶碗。
行至山口,她最后一次回首。
目之所及,原野之上,万千新锄在阳光下翻飞,如一片银色的波浪,起伏不休。
没有人再对着无字碑念诵祷文,也没有人再遵循任何刻板的仪式。
风从田间吹过,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清香。
在不远处的一道田埂上,一株野生的九瓣花正自在地摇曳,极淡极淡的花心中央,恍惚映出了她模糊而瘦削的影子。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再无一丝牵挂。
转身,她一步步走入通往南方的林间小道,再未回头。
当工具忘记了它的主人,才是它真正活了过来。
而她,要去寻找那些工具与主人,都还未曾醒来的地方。
她的脚步不曾停歇,径直向着南境尽头那道灰黄色的天堑走去。
远方的山峦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了无生机的赭石色,即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也能嗅到空气中那股干燥而贫瘠的味道。
当地人传说,那里是连风声都带着铁锈味的荒芜之地,是每一寸土地都仍在固执地沉睡,等待着第一声能够唤醒它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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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主人[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