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心里不以为然,觉得父亲是老糊涂了,恋旧恋得迂腐。但他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赵老根就窸窸窣窣地起了床。赵亮被吵醒,眯着眼看去。只见父亲从墙上取下了那把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的镰刀,就着窗棂透进的微光,蘸着水,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磨了起来。“噌……噌……”的声音在黎明的静谧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古老的节奏,磨得人心头发紧。
磨好镰刀,赵老根扛起它就出了门。赵亮鬼使神差地,也跟了出去。
晨雾尚未散尽,麦田笼罩在一层薄纱里。赵老根走到地头,脱了褂子,露出精瘦却结实的脊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是麦香、泥土香和晨露的清甜。然后,他弯下腰,左手揽过一把麦子,右手镰刀顺势一划—— “唰啦”一声轻响,沉甸甸的麦穗应声而断,整齐地伏倒在他手中。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艺术般的韵律感和强大的力量感,仿佛他不是在劳作,而是在进行一场与土地之间神圣的仪式。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脊背,阳光下亮晶晶的。他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弯腰、挥镰、捆扎。那片金色的海洋,在他沉稳而执着的动作下,一寸寸地褪去,露出深褐色的大地肌肤。
赵亮站在田埂上,看着父亲的身影在金黄的麦浪里起伏,那么渺小,又那么顶天立地。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田埂上玩泥巴,看着父亲用同样的动作收割,那时他觉得父亲的背影如山一样高大,能撑起整个天空。城市里霓虹闪烁,电梯公寓便捷舒适,但那里没有这样一种能让人把腰弯进土里、却能真正挺直脊梁的力量。
他鼻腔猛地一酸。那些关于电梯楼房、医院超市的便利,在父亲这沉默而磅礴的劳作面前,忽然变得轻飘飘的。
他沉默地脱下了西装外套,解开了领带,扔在田埂上。然后笨拙地走下田地,找到另一把靠在田埂边的旧镰刀。
赵老根直起腰,喘着气,看着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裤腿和锃亮的皮鞋很快沾满了泥土。
“爹,”赵亮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学着父亲的样子,别扭地揽过一把麦子,“这活儿……怎么干?您教我。”
赵老根看着儿子,儿子脸上没有了昨晚的那种优越和疏离,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和试探。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晨光里慢慢亮了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走上前,用粗糙的大手,调整了一下儿子握镰刀的姿势。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光芒万丈,将整片麦田和田里那两个一老一少、一熟练一笨拙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唰啦——” “唰……啦……”
镰刀割断麦秆的声音,在广阔的田野上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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