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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也是这样。陈阿婆那时还叫陈丫蛋,梳着两根油亮的麻花辫,蹲在樟树下看新抽的嫩芽。隔壁的林小满突然从树后跳出来,手里攥着个布包,神秘兮兮地往她怀里塞:“你闻,我娘腌的梅子!”
     布包里的梅子酸得人直皱眉,丫蛋却吃得眼睛发亮。小满倚着树干笑,羊角辫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等咱长大了,就去镇上开个铺子,专门卖梅子酱、梅子酒,让全镇的人都知道咱的梅子最酸。”
     “那得攒好多钱呢。”丫蛋舔了舔嘴角的酸水。
     “我已经开始攒了。”小满掀起衣角,露出系在腰上的小布袋,里面叮当作响,“我把捡废品卖的钱都存着,你也一起攒好不好?”
     两个小姑娘在樟树下拉了勾,阳光把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株并蒂而生的幼苗。那时的樟树才碗口粗,枝桠刚够着她们的肩膀,谁也没想到,它会陪着她们走过大半个世纪。
     十三岁那年夏天,洪水漫进了村子。浑浊的黄水里漂着家具和牲畜,小满家的土坯房在夜里塌了半边。天快亮时,小满的爹背着她,蹚着齐腰深的水往高地挪,路过樟树下,小满突然挣扎着要下来。
     “我的钱袋!”她哭着往倒塌的屋角扑,被爹死死拽住。丫蛋突然想起,昨天傍晚,小满说要把钱袋藏在最安全的地方,她看见她往樟树根的石缝里塞了个东西。
     “我去拿!”丫蛋甩开娘的手,一头扎进洪水里。水浪打着她的胸口,脚下的淤泥像要把人往下拖,她凭着记忆摸到樟树根,手指在石缝里胡乱抠着,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
     “找到了!”她举着湿透的布袋往回游,刚到岸边,就被娘劈头盖脸一顿骂。小满接过布袋,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淌:“丫蛋,等我们开了铺子,第一个给你留坛最酸的梅子酱。”
     洪水退了,小满家却要搬走了。她爹在县城找了份拉板车的活,要带全家去城里讨生活。临走那天,小满揣着半袋炒花生,拉着丫蛋往樟树下跑。
     “这个给你。”小满从兜里掏出个红绳系着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小满。“我娘说,带上这个,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丫蛋把自己攒的五颗玻璃弹珠塞给她:“这个能换钱,你接着攒。”
     火车鸣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头悲伤的巨兽在吼叫。小满被爹拽着往前走,一步三回头,她的声音被风撕成了碎片:“丫蛋,等我回来……我们开铺子……”
     丫蛋站在樟树下,看着小满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个小黑点,她突然想起忘了告诉小满,她把自己的名字也刻在了木牌背面。
     日子像樟树上的叶子,落了又长。丫蛋成了家,生了娃,后来娃又生了娃。她再也没见过小满,只是每年梅子黄时,总会往樟树根的石缝里塞颗梅子。有一年,村里要修路,说这棵老樟树挡道,得锯掉。
     “谁敢锯树,先从我身上轧过去!”陈阿婆抱着树干,像头护崽的老熊。村干部来了,镇干部也来了,她就是不撒手,儿子劝她:“娘,一棵树而已,犯不着这样。”
     “这不是普通的树!”阿婆的声音抖得厉害,“这里面住着人呢!”
     后来树没锯成,路绕了个弯。阿婆每天还是坐在樟树下,有时编竹篮,有时就坐着发呆。去年秋天,镇上来了个收老物件的,背着个帆布包,在村里转了三天。阿婆看着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大妈,您这樟树下有没有啥老东西?”收物件的蹲在她面前,笑容有点腼腆。
     阿婆指了指树根的石缝:“几十年前塞过梅子,现在早烂光了。”
     那人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个红绳系着的木牌。阿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木牌上的“小满”两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这是……”她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奶奶临终前交给我的,”那人眼圈红了,“她说这是她最好的朋友送的,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回来看棵樟树,找一个叫丫蛋的人。”
     阿婆摸着木牌背面自己刻的小字,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收物件的年轻人从包里掏出个坛子,揭开泥封,一股熟悉的酸香漫开来,像极了七十年前那个春天,小满塞给她的梅子。
     “我奶奶说,这是她亲手腌的梅子酱,最酸的那种。”
     老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应和。陈阿婆舀起一勺梅子酱,往嘴里送,酸得眯起了眼睛,眼角却有温热的东西滚落,滴在木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今年的樟树花开得格外旺,陈阿婆把木牌系在最粗的枝桠上,红绳在风里轻轻飘。她知道,小满回来了,就像她们当年约定的那样,在樟树下,等着一起开那家永远的梅子铺。
     老黄狗突然汪汪叫起来,阿婆抬头,看见远处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竹竿打樟树花,阳光落在她身上,像撒了层金粉。阿婆笑了,慢慢闭上眼睛,篾条从她膝头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樟树根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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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还能再爽5天[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