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能给答案,正是因为自己不够坦率,怕最爱的人受到一丁点伤害。但是,现在看来,那日没有答案却是最大的伤害。他紧紧握住文溪烈已然开始僵硬的手,眸子里还无光彩:“阿烈,我娶你,可好?”彷如商量征询的口吻。只是,震惊之后,所有人心里都泛出丝丝苦涩,更别说那跪坐的两人。老头最先看不下去,口里只一句,反复两次:“孽债啊,孽债!”言语间也是动容,招招手,把屋内的人都叫了出来,里面的场景,不识情事的人看不懂,看过的人也不尽完全了解个中滋味。这一切,还得让活着的两人承受。至于,能不能走出来,无人可以保证,就算心伤愈合,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或者那道伤永远都在流血,就算结痂,还是会被人硬生生撕扯开。
从文溪烈走进屋内,左贤王都没发一语,静静坐着,看着,听着。直到曲着的腿没了知觉,眼里的酸涩褪尽,才起身,很是冷静地开口:“我会好好安葬她的。”一句话就像夺回主动权,赵礼嘉显然不是吃素的。
悲伤归悲伤,理智还是在的。豁然起身,也不怒:“她至死忠于煌帝国,你若要安葬她,要她怎么回去?身前,她被你囚禁,死后也不能让她好好回家吗?”从来不说无用的话,这个时候更没必要客气,句句直击要害。
左贤王淳维岚当即扣紧手指,咬牙别开头。半晌才开口:“我退步,但不是示弱。她的死和我有脱不开的关系。我对她有愧,所以,放手。”
赵礼嘉听完,看也不看那人,直接抱起文溪烈就往门外走。
“你,等等。”哪怕有千般不愿,也不容左贤王此刻失态。他害死了那个最接近他内心的人,不能再害死他的国家了。
“还有事吗?”赵礼嘉没有回头,但脚步还是停了。
左贤王摸索了片刻,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手链,一根黑线上孤孤单单一颗小珠子。赵礼嘉认出那是他无意买回来送给文溪烈的小东西。她却一直收在身边,左贤王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残忍:“这本是在文溪烈手腕上的,在今早才被我褪下来的。以前,见她无事时,捏着这珠子摩挲一整日都不厌倦。”
赵礼嘉脑袋里哄地一声,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文溪烈一直带着,一直带着吗?一整天?在文溪烈最孤寂,绝望的时候,想到他时,摸不到,触不着,就凭着这颗珠子,隔空描绘他的容貌?
大脑的神经像是被高温灼烧过,断断续续,思绪不明晰,不连贯。仔细想来,对于文溪烈,有太多的话没说出口,有太多的爱没有表达。更别说什么信物?手掌里握着那颗珠子,攥紧时甚至都感受不到它的轮廓,淹没在手掌的缝隙里。一直以来却是被文溪烈戴在手腕上,体温熨烫,用细腻的皮肤养着,一腔情思悉数注入。如不是今日说开,赵礼嘉一辈子都不知道,也一辈子都不曾感受到文溪烈用情至深从来不比他浅半分。
多少事情是在回望时才看出端倪的。
那种冲鼻的酸胀感重新席卷全身,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紧,怕一松手,怀中的人就被抢走。
赵礼嘉抱着文溪烈离开的那日,左贤王给他开的城门,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问为什么,更没有人有胆上前阻止。
赵礼嘉腰背笔直,文溪烈一袭青衣靠在她的胸口。左贤王淳维岚硬是拉开了那扇需要4人才能拉开的沉重的城门,汗水湿了额头,而后镇定地站在那门口,看着文溪烈被赵礼嘉抱在手中,心内咆哮得全是舍不得的情绪,但是面上却是平静。两道力量拉扯得淳维岚几乎疯掉,两眼血红,眼球上布满血丝的淳维岚像夜叉,努力压制着内心蓬勃的想要抢回文溪烈的欲望。
赵礼嘉似有感应地在走过淳维岚身边时,微微侧了侧身,文溪烈苍白宁静的面颊顿时就出现在左贤王淳维岚的视野里,没有那温暖到心底的笑容,文溪烈显得易碎,单薄。淳维岚一个没忍住,手颤抖地向文溪烈的脸伸去,赵礼嘉也不阻止,任由淳维岚冰冷的手在同样冰冷的另一张脸上抚摸,淳维岚的手自始至终都只停在文溪烈的嘴角边,回忆他勾起嘴角笑着的模样。心神恍惚,倾身上前,苦涩的一吻落在文溪烈的嘴边。
身前得不到,死后依旧得不到。就让他带着一丝回忆退出吧!
赵礼嘉等,不急,等淳维岚起身放他们走。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淳维岚才松开文溪烈。赵礼嘉脚步继续,不疾不徐,慢慢走出那厚厚的城门,门外就是草地,就是自家将士巴望的目光。
见者赵礼嘉毫发无伤地走出来,队伍里掀起一阵小声地欢呼。但时,目光触及赵礼嘉怀中那个消失很久的面孔时,都沉默了。深秋,几乎快要入冬的草原,冷风很是霸道,不仅撕扯人们的发丝,还撕扯着本就不完整的心。
“回营。”沙哑的嗓音,糙人的粗粝感把在场每个人的心头嫩生生的肉都磨掉了一层。城门还没有关,赵礼嘉知道大伙不肯舍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攻到底,多么痛快。但是,赵礼嘉丝毫没有这种念头,正当大伙们进退两难,踌躇不肯走的时候。赵礼嘉转过身,眸光扫视全场,骤然的冰冷金属感似乎在每人的喉尖划过。
“回营。”还是那句话,这次却没有一个人犹豫,跟着赵礼嘉的背影,咬咬牙,跟上去。秋草尽枯,脚步踏上去沙沙作响。长长的路,赵礼嘉并没有骑马,只靠着自己两条臂膀,抱着文溪烈走回了营地。终于体力不支,一口血喷在草丛里萎然倒下。鲜红夺目,映衬这枯草,说不出的萧瑟。
一盏灯,映着消瘦不少的身影,赵礼嘉在帐里睡了两天才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文溪烈在哪里。”即使在昏迷的两天里,依旧反复叫着文溪烈的名字不下数百遍。
众人忙扶着他带到文溪烈的身边,文溪烈头脸,血迹都擦拭干净。惨白的脸上没有色彩,赵礼嘉拖着绵软的身体走上前,俯身:“文溪烈,过几天,我们回家,可好?”温柔的语气,催的人只想落泪。
血性方刚的汗子都忍不住,纷纷出了帐篷。守在帐口,有的蹲着头埋在臂弯里;有部分则靠着支柱,看着京城的方向发着呆。共同的部分就是眼角湿润,憋着厚重的呼吸声掩饰着各自明显分泌出液体而呼吸不畅的鼻腔。
赵礼嘉抱着文溪烈没有体温的身躯,那只曾被他咬伤的手腕被赵礼嘉捂在怀里一晚上,那颗小小的夜明珠也重新带到了文溪烈的手上,灭了灯,帐无窗,所有的光源只是那夜明珠柔柔细小的光,遮盖在还未消散的疤痕上,像是从血污中诞生出的圣洁。
赵礼嘉把文溪烈环在怀中,一手握住文溪烈的手,另一只抚着文溪烈的背脊。闭上眼睛,想着不多的那些曾经。
幼时,文溪烈是第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的人。
曾经,豫园楼里,春色旖旎过。
在王府众多下人面前为难她,笑着看她怎么解决,最后还是被拉到床笫之上这样那样,摆弄到第二天文溪烈根本无法站起来。想想就是甜蜜,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感情远不像林嘉优和赵牧远,隔着那么近,几乎天天相见,相思不必寄,人本在眼前。他和文溪烈每次遇见都像是最后一次相见般,燃烧,撕咬,恨不得拆穿吞入腹中,不再隔着最无奈的距离。
第一次看到文溪烈脆弱是在文老将军的葬礼上,文溪烈折腾得形销骨立,瘦瘦的身板罩在宽大的孝服内更显单薄,整夜抱着他,不撒手,当时怀里是温暖的,眼下是一片再也不会回暖的冷意。文溪烈啊,文溪烈,你叫我去哪里寻你?
而后,文溪烈如同逃避一样来到了这北疆,准备马革裹尸还。但最后,并不是最荣耀的战死沙场,而是被最难缠的情字给害死。
赵礼嘉本以为泪已经干涸,但是滚滚的眼泪还是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渗进身边人的肩窝里,同样的悄无声息。
直到这个时候,赵礼嘉才哭出声,大声抽噎,幻想着身边的人能忽然爬起来对他摊手道:“不演了,不演了,看你哭成这样的份上,我复活了。”
可是,哭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来拂去脸上纵横的泪,再也没人来轻言细语地哄他。这世上最后一个他爱着也爱着他的人已经在那天朦胧的城楼上自尽了。
第三十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