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不让永安侯蒙羞。
今日还是她偷溜出府,才偷得这半日闲暇。
胡然并未盛装打扮,只穿着简单的霜色百褶裙,一身素雅清淡。路经枫叶林时,她走进林间茶肆坐下,叫了壶茶边喝边赏景。
茶肆里除了她,只有一位青衫客人,安静得能听清炉火上沸水的冒泡声。
还有枫林流传的簌簌风声。
这间茶肆坐落于上下山的一条小路上,来枫叶林游玩的客人往往都会来这坐上一会,喝些茶,吃些点心,生意还算不错。而今日之所以这般冷清,是因为秋闱放榜的缘故。
人们都去围观今年的榜单了。毕竟秋闱三年一届考,更关系到明年春闱的人选,是所有读书人的头等大事。就连永安侯都被主考官邀请去了会场。
胡然余光打量那人,见他像是个秀才模样,不想此刻却也来邙山偷闲。
眼见着日头已快西斜,胡然正想喝完最后一杯就埋单下山,忽从门外跑入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小厮。
“少爷!可算是找着您了!”小厮抹把汗,两步跑到桌前。
青衫客人却不理不睬,照旧慢条斯理倒了一杯酒,慢悠悠举到唇边一饮而尽。他桌上早已横倒一个空酒壶。
“少爷,您快跟我回去,老爷派人到处找您呢。”小厮焦急道。
“不回。回去又是那些老生常谈。”青衫客人淡淡道。
他声音清冽如金玉碰撞,不由吸引胡然目光。
小厮见店老板在后厨忙碌,只有窗边坐着个不起眼的姑娘,便压低声音道:“您这次虽落了榜,但下次必定能中举的。”
青衫客人闻言,嗤笑道:“谢某一身才华,需要那些无聊的八股文来认定吗?”
“是是是。少爷您才华横溢,这是世人皆知的嘛。但老爷一直期望您高中入仕,好光耀门楣。老爷也是一番苦心为您着想。”
“想光宗耀祖,父亲怎不自己去考?”青衫客人乜他一眼,唇边冷笑未褪。“那些经义文章无非夸夸其谈,言之无物,谁爱作谁去作,谢东篱却不屑为之。”
胡然听见谢东篱三字,心中已知此人身份。本届秋闱主考官乃是永安侯旧友,日前曾来府上做客,与她义兄聊起过谢东篱。说这人在最后一场考试中早早交卷离场,卷面一字未写,却画了只白鹤绕楼振翅而飞,被考官拍案叫绝乃当世佳作也。
毫无疑问,谢东篱落榜了。
主考官说起此事,是当个笑料。胡然听说后,深以为他是个怪人,不想今日在这里遇上。
接着又是小厮苦苦相劝,谢东篱痛斥科考,听得胡然好笑又好气。好好的清静全被扰了。
她本来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终是忍不住出声道:“谢公子口口声声不屑科考,既如此又何必勉强应考。明知上榜无望,跑来山林买醉,却又对榜单嗤之以鼻,何其矛盾。依我看来,不过是自命清高罢了。”
谢东篱猛地扭转头望向声音来处。这姑娘明明生了副清雅秀丽的面孔,说出的话却尖酸刺耳。真是人不可貌相。换作平时,谢东篱并不屑与人争论。但他喝了酒,陡然便生出一股火来。
“谢某行事,还轮不到姑娘你论断。”谢东篱冷冰冰开口。
胡然反倒笑了。“历代科举选拔人才,其中不乏天纵英才者,便是本朝也有不少。何以偏偏埋没一个谢公子你?若谢公子果真向往闲云野鹤也罢了,明明有期许,却畏难不前,顾影自怜,岂非贻笑大方?”
小厮目瞪口呆,他还是头回见到有人这样对自家公子说话。他见谢东篱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那姑娘眼前,犹豫着要不要拦一下。
但胡然仍是端坐位上,抬头仰视谢东篱越发森冷的脸,镇定自若。“难道我说错了?”
谢东篱当日在试卷上留画,确有矛盾心思。白鹤本可振翅长空,却绕楼寻觅栖处。就如他既想求取功名,又厌恶科考方式,徘徊无定。不想竟全被此女直言说破。他本该恼羞成怒,但不知为何,却渐渐重归平静。
“三年后,谢某会证明你错了。”
胡然转念一想,已明白他言下之意,不禁莞尔。“倘若错的人是谢公子你呢?”她本来都做好对方动手打人的准备了,不想他还有几分风骨。
谢东篱毫不犹豫道:“谢某从此封笔,不再作画。”
小厮急了,“少爷使不得呀!”
谢府今日名气全靠谢东篱的画支撑。虽他祖上已有盛名,但父辈这代根本碌碌无为,直到谢东篱画技有成,才重振家门。
胡然也有些懵了,至于赌这么大吗。
“但倘若证明姑娘错了……”谢东篱眼神灼灼。
胡然想想道:“我没什么可与你赌的,届时你随便开个条件便是。”
“好。三年后,邙山此处,胜负自见分晓。”谢东篱举掌。
胡然站起身,与他击了一掌。她虽看似纤柔,与谢东篱相对而视时,却自有一股豪气。击掌毕,胡然将茶钱置于桌面,翩然走出茶肆。
谢东篱只觉一阵香风拂面而过,再回神时,对方已走在林中。他忙快步追出去,“还未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狐然。君子重然诺的然。”狐然于枫林间回转过身。
斜阳渐晚,西风萧飒吹过,枫叶飘落纷纷。
她伸手接住一片红叶,朝他微微而笑。
第 21 章 7 记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