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疑惑化作不安,让空气充满局促。
欢喜一直默不作声,也察觉到兄妹之间隐晦的暗涌。沈望似乎遇上难以解决麻烦,这麻烦还与她有关。沈妙吉不管不顾地闹腾,恐怕不仅仅是阻止她参加晚宴那么简单。
沈望对妹妹的挑衅向来应付裕如,这次却反常地没再继续争辩,仿佛陷入沉思。
风骤起,把扶疏的花木吹得沙沙作响。欢喜身上发凉,就势咳嗽两声,转过脸对沈望说:“我不想去了,穿这身衣裳就折腾一下午,累得头晕。”
几乎与此同时,角落有人慢悠悠开了口:“沈小姐明早还要做个生化血检,今晚不能吃东西,宴会是真不方便参加了。怪我疏忽,没来得及交待小楠护士。”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高大身影从竹林里钻出来。是个年轻男人,劲松般挺拔,脚步却悄然。枝摇叶晃,在他戴着面具的脸上拓落微妙的阴影。
沈妙吉着实被唬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不料鞋跟卡在石板缝里拔不出,折晃中崴一下子,失声惊呼。堪堪要摔倒的瞬间,被那男人眼疾手快上前搀住。
她大失面子,心里正烦躁,把积攒的怒火一股脑扔在这不速之客身上,“干什么装神弄鬼吓人!”
自从眼睛看不见,欢喜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能准确分辨日常接触过的所有人的声音,认出说话的是昂山医生,DR.AungsanTin。
昂山廷并不介意,把面具掀到额间,蹲下身查看沈妙吉的脚。他的手指很长,皮肤颜色微沉却均匀通透,像浅金色的蜜,衬得洁白足踝愈发精致,几乎如同把玩一件艺术品。沈家人世代研习缂丝,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学起,长年累月练下来,个个生得指骨纤长分明。昂山廷虽和沈望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却没有半点血缘,按祖训是学不得的。再则他另有志向,一门心思从了医。这样一双手,用来拿柳叶刀再合适不过。
沈妙吉初时并不痛,也没觉得扭一下有多严重,还想继续诘问,不知被他摁到哪处关节,锐痛像疯长的荆棘,从踝骨迅速缠上小腿。
“哎……”
昂山廷松了劲,站起来道:“鞋跟太高,应该是伤了筋骨。最好马上冰敷处理,再缠绷带固定。”说话间,同沈望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沈望会意,嘴角寥寥勾起,寡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这意味着,今晚的宴会,缺席名单里要多加一个沈妙吉。
她懊丧地扶住脑袋,“不是吧?刚才明明不疼来着,被你一按反而连路都走不了,我看你就是存心!”
昂山廷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地耐心解释,“你上次小腿骨折还不到一年,急性筋膜扭伤可大可小。再不好好养护,万一引发炎症和积液,接下来半个月都会一瘸一拐,以后阴雨天也容易酸胀。”
冷静专业的描述,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沈妙吉被说得有点慌,却不甘于这么被冒犯,挥手便挡开他:“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至于扭着吗?!”
昂山廷还是面不改色,多胡搅蛮缠的话都不往心里去,“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欢喜在旁听得愣怔,不由佩服他的好脾气,真算得上沈家性子最随和的人了。永远不温不火,每一句话都简洁、镇定且克制,像医嘱,或者遗体告别。
他认错干脆利落,沈妙吉一时也不好再计较。
沈望撩起袖口看了看表,天衣无缝地把话头接过:“歉也道完了,不如将功折罪,替我把她送回房间。爷爷最不耐烦人迟到,我得赶紧过去。”
又对欢喜安抚道:“我晚些再去看你。要是不舒服就早点休息,不用干等着。”
昂山廷应了声“放心”,胳膊微微抬高,让欢喜把手搭在上面,两人慢吞吞沿着原路折返。
沈妙吉被晾在一旁,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喂!你、你们什么意思,那我怎么办?!”
沈望懒得看她,转身大步穿过花圃,对身后气急败坏的质问充耳不闻。他直接支走昂山廷,把不良于行的沈妙吉孤零零留在原地,摆明了故意要给她吃个教训。
山庄那么大,沈妙吉又常年待在国外,住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到了晚上更分不清南北东西。就算认识路,脚踝受了伤也没法再开车看导航。更要命的是,她发现自己连手机都没带。
指望有花匠恰好路过是异想天开,所有人都在宴厅和后厨帮忙,没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晃悠。
沈妙吉飞快地用手背在眼角擦一把,脱下脚上的高跟鞋,用力朝沈望离开的方向砸去。“咚、咚”两声一前一后落地,衬得夜色更寂静。
刚下过雨的青石板还很潮湿,阵阵寒意从脚心直蹿上背脊,她打了个哆嗦。刚才还明晃晃的月亮不知何时钻进云层,环顾四周,风摇影动过西墙,透出阴森气。
她觉得害怕,面子变得不那么重要,翕了翕嘴唇试着呼救:“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没叫几声嗓子就哑了,还是半丝动静都没有。
欢喜走得慢,依稀听见夜风里传来一点余音,停住脚步。
昂山廷立即跟着停下,“怎么了?”
欢喜把脸转向他,说:“昂山医生,谢谢你。”
“谢什么。”他一笑,“送你回去,不过举手之劳。”说话声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带一点瓮然之气。
欢喜摇头:“不是这个。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明天根本没有检查对不对?沈妙吉的扭伤,也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
昂山廷颇有几分意外,在很近的距离里盯着她打量,面具后的眸子幽如深潭,透不出一点光亮。
眼睛不好的人,反而更容易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沈欢喜有非常聪明的头脑,细腻敏锐的洞察力。家宴那天他不在场,后来才从佣人的风言风语里拼凑出个大概。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更加无法把她和“柔弱”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光是这份坦然面对生死勇气,已经不是寻常女孩能比。
难怪沈望那么孤冷进骨子里的人,对男女之情向来嗤之以鼻,却把一颗心全放在她身上。全家的反对也扑不灭天雷勾动地火般的激烈。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岁月里亏欠的,老天总要安排另一个人连本带利讨还。
她似乎感觉不到这么大胆直接的审视,反而显出疑惑神色:“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吓得差点摔倒。难道认不出你的声音?”
昂山廷说:“大概因为我戴着面具。”然后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放到欢喜手里,有点沉。
她用手指分辨,摸上去很粗糙。和寻常舞会的华丽道具不同,那是一张黝黑的漆雕假面,能遮住大半张脸。没有水钻和羽毛装饰,鲜浓的几笔红色勾勒出眼睛和鼻子的轮廓,花纹繁复,像非洲部落里的巫傩。
欢喜恍然点头,把面具还给他,“如果放心不下,就去找她吧。听沈望说,你们小时候一起长大,感情向来和睦。”
这是比较婉转的说法,昂山廷对沈妙吉动过心,在沈家从来不是秘密。他不姓沈,却早已成为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长辈们也都乐见其好。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眼高于顶的名门千金,大概觉得他和那些多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没什么区别。否则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怎至于带个面具就彻底认不出来,说到底是没放在心上。
昂山廷还真不是泛泛之辈,堪称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医学天才。才二十四岁时,已经在国际顶尖刊物上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过好几篇研究论文。年纪轻轻就拿下令人惊
第二折戏 假面[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