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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戏 假面[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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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的成就,最难得是品性谦和守礼,绝无可能做出低声下气的纠缠。既得不到回应,他也再没提过,照旧若无其事地和这对兄妹俩相处。
      沈望生意场上交游广阔,却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昂山廷是个例外。云容山庄西南角,建有一处规格极高的医疗实验室,专供昂山廷使用,这也是他放心把欢喜交给好友照料的缘故。
      昂山廷不可能丢下她去找沈妙吉,解释道:“刚才已经发消息让赫文过去。我现在走了,你怎么办呢?让沈望知道,恐怕要扒了我的皮。”
      他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难得肯开句玩笑,让欢喜紧绷的肩放松了些,更添几分歉意:“没关系的,我记得住回去的路。”边说边指了指脚下,“这里距离我住的地方还有九十五块石板,前面需要拐两个弯。”
      “你的记性很好。”昂山廷神色更添讶然,不是不惊叹的。早就知道她心思机敏,竟能到如此地步。
      欢喜幽幽吁一口气,“大约是闲的。白天小楠护士会陪我出来散步,走得多自然就记住了。”
      昂山廷挑眉,当然知道这是在自谦。如果不是有心,谁会耗神去记脚下一条路铺了多少块石头。她的病情不大稳定,一切非入侵式治疗都是在勉强维持。最好的状况下,只能看见大片模糊的色块。失明让人彻底失去安全感,生活在这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地方,必须寸步留心,处处在意。
      他很能体会这种无助。就算有沈望不遗余力的呵护,沈欢喜目前的处境还是岌岌可危。像在悬崖上走钢索。身体里埋藏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让生命之钟停摆。
      夜色下的园林光线幽暗,路引灯每隔五米才有一盏。她就这么站在微弱的光里,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修饰和动作,亦衬得起身上的华服,有种浑然天成的昂扬。平时不施脂粉,剔透的皮肤明净若初生,今晚薄薄上了妆,更光洁得如同润玉,眉宇间浮动英飒之气。即使为了化疗把一头及腰的长发全剃掉,也丝毫无损她的美。
      浓妆淡抹总相宜,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女子吧。只有在提起那个人时,才恢复了年轻女孩特有的鲜活生动,真实得直抵人心。
      “你们好像都很怕他?”欢喜换了话题,唇边漩出轻俏的梨涡,“听说公司里的人会偷偷叫他‘微笑的暴君,你们从小就在一块儿,他也会对你发脾气吗?”
      两人缓步朝前走着,明知她看不见,昂山廷的笑容依旧十分和暖,说:“他向来沉得住气,心里怎么想的,谁都猜不出来。我十一岁那年到沈家,从没见过他愿意主动跟人亲近。”顿了顿,“你是个例外。”
      她一开始就不怕他,以后也不会。
      欢喜抱着胳膊,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冷俊秀的脸。沈家人容貌都出色,沈望有双极湛亮的眸子,眼尾细长上挑,像老戏词里写的眉如玉山。家世底蕴,塑造出一种难以描述的从容底气。他不常笑,神情中带着傲气,笑起来却很温暖。明明是个城府莫测的人,有时候又很纯简孤独。心底守着一方隐秘天地,向往海峡废弃的灯塔。
      这几个月,两人几乎每天都能见面,欢喜也从未忘记他的模样。可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发病之前,彼此真正的相处其实屈指可数。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造成难以消弭的鸿沟,他们被祖辈的恩怨裹挟,在那些无意义的分歧和谋算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在遇到她之前,沈望像一把锋芒凌厉的剑,没有软肋也无所顾忌,永远指向一个坚定的目标。他不需要懂得那些让人软弱迷惑的情感,也毫无兴趣。对一个人产生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体会浓烈的欢愉和悲伤,像一只蚌被撬开坚硬的壳,露出柔软的内里……这一切,原本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得而复失多么残忍,却只能眼看着它发生。
      她用一只手撑住额头,脸容上笼罩着稀薄迷蒙的感伤。
      “昂山医生,我最近时常在想,跟他回来或许是错误的决定。生老病死不能强求,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带来更多麻烦。”
      昂山廷沉吟片刻,反问:“你后悔了?”却不想用虚伪的话来安慰,点头道,“确实,他们对你缺乏尊重,态度也不大友善。”
      可她说不是,留在云容山庄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些排挤和刁难都是意料中事,没什么可抱怨。
      “尊重不是卑躬屈膝就能换来,我只是——”
      说话间,小楠护士打着呵欠一溜小跑迎上前,看样子等了好一会儿,沈望肯定打电话交待过。
      欢喜定一回神,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昂山医生,我能请你进来坐坐吗?”
      他料到她有话要问,欣然道一声好。
      改造过的房间,清净得像禅房,没有任何装饰性的摆设。为了适应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所有家具的锐角,全部包裹上柔软的防护材料。从地板、墙壁到门框都无一遗漏,确保她不会磕碰撞到。
      小楠护士换了班,外面只有几个负责值夜的私人安保和女佣。昂山廷进到屋内,留心观察欢喜的一举一动,发现她果然把居所的格局记得滚瓜烂熟,一举一动就像能看见似的。
      她是要强的性子,不愿像个废物凡事等人伺候。日常起居饮食,能自己做的都尽量亲力亲为。正常人如果用纱布遮住眼睛,最多十几分钟就会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很难想象其中的困难。
      欢喜朝飘窗下比了比手,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银牙,“昂山医生要喝点什么?他们不让我喝咖啡,会睡不着,茶叶倒还有一些。”
      昂山廷心知过分的客套反而会让她介意,便朝窗下坐了,随口道:“我对这个不大讲究,喝什么都行。”
      招待客人要有招待客人的样子,欢喜拿出茶具仔细沏一盏香茗,动作虽然迟缓,分寸拿捏却很精准,不知摸索了多少遍才能做到现在这样。
      他的视线落在茶桌旁的凸起上,桌旗底下鼓囊囊。揭开一看,底下放着两册书,孤本《考工记》和《天工开物》。翻得有些旧了,书签夹在第二卷《乃服》和《彰施》篇,都是古代工艺里跟纺织、染色有关的回目。
      小楠护士说欢喜每天下午都要花好几个小时,让人念书给她听,原是听的这些,想必不愿荒废了技艺。在患病之前,她已经是业内颇有盛名的年轻设计师,再加上非遗手工传艺人的光环,各种争议一直如影随形。
      书页翻动的响声引起了欢喜的注意,她回过头笑着解释:“无聊时翻着解闷的,快帮我藏起来呀。沈望不大愿意我每天听这些,连新闻也不行,怕耗费精神。”
      昂山廷淡淡唔一声,“那他让你听什么?”
      欢喜说:“相声。”
      “……”
      夜阑人静,他俩像老干部一样坐着聊天。窗外的灯火零星浮动,欢喜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握在手里,“昂山医生,我住进来已经三个多月了,你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说这么多话的人。”
      昂山廷低头抿一口茶,碧清的茶汤倒映出他轮廓深邃的脸,笑意却不达眼底。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沈望大概已经跟你说过,我父母早逝,被沈老先生从仰光带到美国收养。”他在对面坐直了身子,“我的父亲德钦昂山是缅甸人,母亲是中国人。缅甸人没有姓氏,大多直呼其名。我小时候乳名叫‘山廷,所以他们都直接叫我昂山。你也可以这么叫,不必见外。”
      相似的身世和境遇,让原本生疏的两个人产生了奇特的共鸣。她这样刻意表示亲近,他心里自然明白,只等她切入主题。
      欢喜不擅长绕弯子,果然没聊几句,便直接开了口:“我知道现在问这些有点不合时宜,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实情。沈妙吉说……他因为我惹了一大堆麻烦?究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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