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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戏 黑天鹅[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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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时退,有太多不可触碰的话题。手术迟迟不能进行,结果是什么,谁都清楚。可沈望一直在笃定地告诉她,他会想出解决的办法。她只需要养好身体,不必有丝毫担心和怀疑。
      从死神手里抢夺自己的爱人有多难?如果真的夙愿得偿,让两个流派的古老技艺合二为一,祖辈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恩怨,也将彻底在他们身上消弭吧。
      在沈望所有关于未来的计划和安排里,都不包括“失去她”这个选项。所以他这段日子尤其不好过,到处分身乏术,手上负责几个项目接连出了问题,连呼吸也透着疲惫。
      她觉得心疼,便转过身把脸枕在他胳膊上,问:“你也会害怕吗?”
      “会。”
      “怕什么?”
      “怕有一天会辜负你。”
      欢喜不经意颤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答。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沈望是怀着夺取《绫锦集》的目的刻意接近。他曾笃定地对她说,只要肯付出代价,没有什么不能实现。这男人一贯如此,步步为营精妙谋算。天性里的凉薄矜傲,让他清醒而擅于取舍,几乎无往不利。无论父辈定下多么苛刻的目标,也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欢喜从没见过他像此刻般彷徨犹疑。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沮丧,对未来的不确定。
      可以让人分开的事太多了,生离死别只不过是其中一种。必定发生了变故,或许比沈妙吉说的还要严重,超出他能偿付的代价。
      沈望平静地看着她的脸,良久,说:“有些事是没办法的。熬得过去就海阔天空,熬不过去,也没什么不可接受。我只想你在。”
      就像有些人,天生就会爱上,然后用漫长的时间来失去。比起余生都不能停止的缅怀,她更希望他能够忘记,然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她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脸,却被无处不在的伤感笼罩。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在她面前撒谎,也不想过多解释。按着额默默了半晌,终于淡声道:“黑天鹅。”语调轻得如同叹息。
      什么是黑天鹅?是一个人,还是一桩闻所未闻的麻烦?她脑子里乱成团,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又总是遗漏掉关键信息。与世隔绝的日子,让很多东西都失去了清晰概念。她还在绞尽脑汁回忆,听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会离开我吗?无论发生任何事。”
      欢喜心头一顿,抬手去抚摸他鬓边的头发,扎在手心暖暖的,安抚道:“我在这里。会一直在。”
      一夜难以安枕,他也睡不安稳,总是辗转反侧。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犯开始困,迷迷糊糊睡着。半梦半醒间,感觉他轻手轻脚地坐起,给她掖好被角,又拿过调成静音的手机划拉,大概是在看左秘书安排的工作日程,然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怕吵醒她,沈望没在这间房里洗漱。过了几分钟,走廊有人走动,是佣人送来干净的替换衣物,一切都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进行。他的生活作息向来严谨,比钟表还精准,自律强大到可怕的地步。昨晚偶然流露的脆弱,仿佛从未发生。沈望穿戴完毕,在床边略站了会儿,脚步声缓缓远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欢喜心里一片怅惘,知道他一走又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抽出空。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纷乱的梦境里听到隐约哭声,从门外断续传来,还夹杂着电视噪杂的响动。像一部有年代感的狗血连续剧,各种夸张地争吵和喊叫交织,汽车不断按喇叭,摔盆砸碗怨气冲天。
      欢喜惘惘地下了床,循声摸索过去。套间西边有很大的客房,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小楠护士要贴身照顾她,当班的时候就住在里面。要是发生紧急状况,按主屋床头的电铃这边马上能听见。
      她扶着门框听了一会儿,分辨出哭声并不属于连续剧。小楠护士还在不停抽噎,在寂静的清晨,即使刻意压抑也很大声,或许为了掩盖才打开电视。
      欢喜不好贸然进去,在原地敲了敲门,关切道:“你没事吧?”
      “……沈小姐?”小楠护士猛地回过头,才发现门外站了个人。欢喜昨晚没睡好,脸色有种苍白宁静的憔悴。她胡乱抹了把眼泪,语无伦次地道歉:“是不是吵到你了?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欢喜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我自己醒的。听到你在哭,不放心才过来看看。”
      小楠把她搀到沙发边,抽搭搭地在旁边坐下,抽出纸巾压在眼睛上。哭了太长时间,还有点上不来气,心里却没那么紧张了。这位沈小姐待人很和气,总是怕给人添麻烦。哪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从不在沈望面前说嘴,反而会替他们掩饰。
      大概半年前,欢喜第一次住进云容山庄。不知发生什么事故,浑身都是外伤,脑震荡外加左肩脱臼,那时已经是小楠在照顾。之前的私护是管家华叔的亲戚,据说因为没拦住来闹事的沈妙吉才被辞掉。
      小楠清楚记得,最初认识的沈欢喜,是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孩。眉目灵动鲜活,像蓬勃清劲的野生植物。伤势没彻底复原,就开始去健身房做体能恢复训练,还是个空手道三段,矫捷的身姿令人惊叹。她那会儿还在和沈望吵架,也不肯见面。他就远远站在外面,隔窗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中蓄满柔情。
      谁知没过多久,再见面时她已病得这么严重。面庞过分消瘦,只剩一双清炯炯的大眼睛,可惜什么都瞧不见。白得透明的皮肤底下,青色血管若隐若现,扎针频繁总是淤肿难消。
      令人动容的,是那份骨子里的豁达和坚强。小楠做专业私人护理多年,见过数不清的病人,有商人、艺术家、甚至政客,无一不是家财巨万。疾病缠身前,大都是上流阶层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享受世间最好的一切,让他们产生无所不能的狂妄幻觉。
      其实那些荣耀、风光和权势,比肥皂泡还脆弱。病痛对人的摧毁,不光是肉体。生命枯竭的过程漫长而残忍,很多人受不了折磨,被恐惧扭曲心智,脾气变得阴郁狂躁。他们有的会拒绝治疗,用彻底的放纵来麻痹痛苦,崩溃时又一心求死,很容易自残或者伤人。
      但欢喜从不这样。她身上没有那种病态的猜疑和防备,凡事都很配合,做穿刺的时候也不叫疼,小楠甚至没见过她当着人掉眼泪。
      病情在持续恶化,结局并不乐观,她早就明白治愈的希望多么渺茫,依然选择用无畏的态度来面对。
      有一次小楠好奇地问,你怎么会一点都不怕?对专业的高级护理而言,这绝对是不该轻易出口的话题。可欢喜没有介意,反而很平淡地说出那个字眼。她说,死亡并不是终点。恐惧是因为还有占有和贪婪之心,那和牵挂是完全不同的。然后反问,“你有宁可耗尽生命也要坚守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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