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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折戏 永隔[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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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公子头衔并非浪得虚名,隔三差五就有情债寻上门需要打发。或许是一物降一物,发生那么多事以后,连越离开了明唐,他俩的感情却一直很好。尽管性格南辕北辙,相处起来却有别样的默契。
      如果他们还是老样子,自自然然地互掐斗嘴,反而令人放心。欢喜疑惑是不是信号切断了,小楠也不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调试。她可以靠记忆和练习,应付生活里的大部分事情,还有更多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像所有失明的人那样,下意识地地伸出手悬在半空,又茫然缩回去。
      过了十几秒,对面叹一口气,语调夹杂酸楚:“欢喜,你变了很多。”
      欢喜故作惊讶地睁大眼,“变丑了?不会吧,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别吓我。”
      连越干涩地苦笑,再次细细端详。她坐在一架银丝翠纱屏前,上面用云母和玉石绣出大丛海棠。面容清透如水,身上散发一股温柔。浓艳对素淡,令身后的珠宝锦绣失了颜色。
      她看不见甄真在拼命掐他胳膊,只听到连越说:“你过得不好。他那个妹妹……换以前我不担心,现在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欢喜欲言又止,想摇头,却怎么也摇不下去。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既然来了这里,有些事早就想到了。”她强作欢颜,“师父你知道吗,我就快做手术了。沈望找了很厉害的医生,会治好的,我们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一起做。”
      这个消息并没让连越惊讶,沈望肯定私下里跟他知会过。他们都想让她活着,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得选。
      “最近沈家也不顺遂,我又不能去看你,怕让你有为难的地方。我认识的欢喜总是自信满满,凡事都能应付,胆子大心也细。现在呢,畏手畏脚的,连说句话也言不由衷。身边有人和没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欢喜抚抚眉眼,盖住神情里的哀致,转过脸朝向别处。过去常听奶奶说宿命,还觉得一把年纪的人太悲观。现在却觉得很有道理,人活在世上,有些东西就只能受着。她能怎么办呢?
      连越略沉默片刻,“手望的事我听说了,这跟你没关系。你一个门都出不去的病人,哪里影响得到集团决策层面的问题。沈妙吉找你挑衅,纯粹是发泄私愤,不用往心里去。”
      欢喜暗暗吃惊,没想到连越会毫不避讳地跟她谈这个,克制不住追问道:“真的很严重对不对?那你们……”
      能说上一次话不容易,连越态度很直白:“东绫投资那个项目,他当时也跟我提过。我呢……有自己这方面的顾虑。觉得时机不大成熟吧,最终没能达成合作,倒是不受影响。不过——”停顿之间,连越考虑的时间长了些,“有时候下一盘大棋,要提前布很多局。眼前的顺遂与否,不是那么重要。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剩下的交给时间,或者运气。沈望确实为你做了很多,你要好好保重,这些付出才不算枉费。”
      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中格外沉着镇定。连越是明唐创始人唐舜华的儿子,名副其实的商门二代,自幼耳濡目染,这些话比空洞的安慰让欢喜更觉可信。
      商海浮沉,情势瞬息万变,说不好哪块云彩上有雨。听连越的意思,情况或许没有沈妙吉说的那么糟。以她目前浅薄的认知,还无法想透其中隐藏的部分。那是另一个世界波谲云诡的一角,跟男人们的野心和欲望紧密关联,也是沈望人生里无法脱离的轨迹。
      为了让手术顺利进行,昂山廷开始改变治疗方案,对她的身体又是一次考验。药物的减少和替换都需要反复斟酌。最明显的不良反应,是精力更加不济。视频不到二十分钟,欢喜撑不住露出倦态。匆匆结束通话后,小楠马上进来给她量体温测血压。
      难得有机会能跟旧日的挚友联络,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绿萝竟然没出现。沈望对此不作解释,总是含糊地一语带过。欢喜满心疑惑,又不敢追问,体谅地想或许他另有安排。
      说是马上准备手术,过程并不简单,最少也要三个多月。
      她太消瘦,光体重就达不到标准。首先得增强体质,饮食和生活作息全部跟着调整,循序渐进地开始锻炼。时间一晃而过,一个月后,欢喜逐渐适应,精神和气色都比之前好太多。除了视觉无法恢复,几乎看不出是身患重病的人。
      天气炎热的午后,她甚至可以在院子里荡一小会儿秋千。熏风拂过面颊,有点茸茸的痒。一个身影慢慢靠进,脚步落在青草地上没有声音,在她身后站定。小楠不做声地让到一边,欢喜很快便察觉推动秋千的力度有所不同,知道那是谁,转过脸笑道:“不是说这趟出差要很久吗,几时偷跑回来的?”
      沈望不说话,只是站着,挺拔身姿显出强撑的疲惫。
      石桌放着下午茶和点心,他把右边胳膊带的黑纱摘掉,才搀她从秋千下来。时差还来不及倒换,沈望将近四十个小时没休息,有点头晕目眩。明晃晃的日光照在素黑纱布上,昭示着一个不能逼视的坏消息:前日凌晨,郭碧漪于洛杉矶圣莫尼卡医学中心因脑梗病逝,享年八十六岁。
      沈望得到消息匆忙启程,已来不及见老人最后一面。除了临终关怀的护士,没有一个亲人在她身边,也不曾留下任何遗言。奶奶这个年纪,心脑血管的毛病一直反反复复,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他原以为是病情突然恶化,后来才听到消息,在郭碧漪发病的前一天,沈妙吉去探望过。停留的时间很短,不确定说了些什么。
      左秘书的独子左珈陵在洛杉矶集团分部,离得比较近,算是唯一的知情者。他对此另有猜测,或许老人突然得知孙女的情况,一时承受不住。郭碧漪病发后陷入昏迷,彻底口不能言,真相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也没法深究。沈妙吉一贯顾前不顾后的德性,沈望心知肚明,并不需要他提醒得那么彻底。
      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祖孙,就此天人永隔,欢喜却还蒙在鼓里。这个紧要关头,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当然不能马上告诉她实情。可是能拖多久,沈望也不确定。将来总有一天,欢喜会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或许会怨恨他今日的隐瞒,以及种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
      他在很近的地方静静看她,依旧没有说话,盖在额间的手指颤抖,姿势很痛苦。
      暂时摆脱了化疗的折磨,欢喜今日心情大好,对沈望的反常浑然不觉。往边上挪开一些,拍拍石凳子让他坐,又拿起塔盘里的糕点,掰开来闻一下,“豆沙馅儿的,不是?甜的那种吧?”
      沈望勉力笑笑,却不大自然:“他们都知道你口味偏淡,不会放很多糖。要是有胃口,就多吃一点。”
      她虽看不见,也能说得头头是道:“里面肯定放了艾草。艾草揉的是青色,加一点鼠曲草才会变成翠绿。小时候在老家,清明前后奶奶都要做青团子吃,我要爬到树上去采松花粉,味道跟外面卖的不一样。还有酒酿桂花糕,是绿萝的最爱,每次都要买好多……”
      欢喜欲言又止,终于忐忑地问:“我什么时候能跟绿萝说说话,我想她了。反正早晚都要见面的不是吗?”
      “暂时不太方便。”他有心事,口气难免沉重起来,“要配合手术的,可能不是她。”
      “……什么?”欢喜一时愣住,讷讷地张口,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石板路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来人没有靠近,站得远远地对这边招手。沈望走过去,认出那是沈顾北身边的管家华叔。
      华叔没说别的,只让他马上过去一趟,爷爷要问郭碧漪的后事料理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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