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担不起。
休息室的门大开着,左右没旁人,只有保洁李阿姨杵在墙角六神无主。吴梓毓倒在地上表情痛苦,憋得小脸青紫。幼弱的身躯在地毯上扭动挣扎,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
吴丝桐扑上前把弟弟抱在怀里,飞快地翻遍了他身上所有的兜,“药呢?你把药放哪儿了?!”
这么小的孩子,窒息超过三分钟就有可能造成永久脑损伤。吴梓毓大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汗津津的脑袋逐渐耷拉下来。
“他有哮喘?”沈望发现歪倒在沙发上的小书包,赶紧拿起来里里外外抖落,绘本纸笔散了一地,仍旧一无所获。
“先天性哮喘……”吴丝桐急得嗓音嘶哑,“没有药不行,得马上带他去医院!”
她个子娇小,胳膊腿都细如折柳,竟能一把抱起几十斤重的孩子,踉踉跄跄往外跑。
“最近的医院开车也要半小时,来不及。”沈望拦下她,试图把吴梓毓接过来。
吴丝桐不肯撒手,反而把孩子搂得更紧,咬牙狠道:“让开!你要是害死他我跟你没完!”
她神情狂乱,似足凶悍的母兽,每一根汗毛都紧绷乍起。面对有可能伤害到幼崽的威胁,不管挡在面前的是谁,都可以随时同归于尽。
“你冷静点!稀里糊涂跑出去,万一堵在半路上才会害死他。”沈望死死按住吴丝桐,“我没必要骗你。”
他来不及多解释,扭头直奔茶水间,不大工夫端出来一杯黑不溜秋的汤水。
吴丝桐牙齿咯咯打战,只把一双通红的眼睛瞪住他,“……你要干什么?”
“浓咖啡,哮喘突发可以救急,让他喝下去,快!”
吴梓毓意识模糊,不会配合吞咽,只能捏住鼻子往里硬灌。沈望扶着他的头,吴丝桐毫不手软地用杯沿撬开牙缝,一点点从嘴角灌入,大部分都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忙活了半天,勉强喝掉不到三分之二。
吴丝桐盯着弟弟紧闭的眼睛,见他猛地挺一下身子,像溺水的人胸腔里突然注入一股新鲜空气,呛得连连咳嗽。能自主呼吸,小命是暂时保住了。
她激动地将脸紧贴着弟弟的胸口,“你吓死我了!不是跟你说药要每天带着吗?!到底怎么回事啊!”
吴梓毓扁着嘴,颤悠悠抬起手朝右边一指。地毯上横七竖八都是被他拆毁的乐高积木,沙发旁掉落一个丝绒靠垫。沈望捡起来看了又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保洁李阿姨脸色煞白,难为得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不关我的事沈先生,真的不关我事呀!我进来打扫,见沙发垫上头有块脏印子,就捡起来拍拍……谁知道这孩子就……我碰都没碰过他呀……”
罪魁祸首莫非就是靠垫?哮喘病人呼吸道敏感,空气里的粉尘确实会引起过激反应。这种先天性病例又复杂些,情绪大起大落过分激动,更容易犯病。吴梓毓兜里随身的喷剂,也可能是刚才折腾拆乐高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什么地方。
早知道小孩子有这个病……沈望心底生起一丝内疚,或许不该硬逼着他向艾米道歉,万幸虚惊一场。
但在吴丝桐这边,没可能轻易揭过不提。她饱受惊吓,把所有怒火都集中在保洁阿姨身上,一字一咬牙逼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望无奈按住额角,这种睚眦必报的记仇劲儿,真是一脉相承。他脱下西装裹住吴梓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先送他去医院检查,别再出意外。”又对李阿姨道:“你赶紧回去吧。”
对弟弟的担忧占了上风,吴丝桐只得愤然作罢,眼神似冰刀归鞘,犹有不甘。
沈望把车开得极快,路况还算通畅。吴丝桐在后座抱着弟弟,半刻不曾肯松手,沿途始终一言不发。
等红灯的间隙,他从后视镜里扫一眼,吴丝桐的妆面早就被汗水眼泪给弄花,精致俏皮的刘海也散开,可她全然不顾。揪心的姿态和神情,几乎像一个年轻的母亲。
吴梓毓没精打采地偎在怀里,半睡半醒间还用手拽着她胸前衣襟,口中断续低喃:“妈妈……”
沈望想起什么,问:“要不要打个电话通知吴伯伯和伯母?”
吴丝桐过了很久才说:“不要。”稍顿又解释道,“还是别让他们担心了。”
提起吴应泽,她语气十分冷淡。沈望直觉有点奇怪,也没多想。吴丝桐身世曲折,他对内情不大了解,只知道她早逝的母亲在嫁给吴应泽之前就带着她,后来才改的姓。当时吴丝桐的年纪应该跟现在的吴梓毓差不多,总之不会超过八岁。
算起来她是吴应泽的继女,半点血缘也无,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后妈不亲是正常的。吴应泽后来再娶的那位据说出身很一般,也不惯抛头露脸,没什么存在感。人人都知道有个吴夫人,能记得住她长什么样的却不多。
吴家最引人瞩目的,反倒是出色的长女吴丝桐。吴应泽很看重她,从小就不遗余力地教养栽培,出入各种社交场合都带在身边。大概因为这缘故,她跟吴梓毓虽然异父异母,年纪又相差近二十岁,关系却很融洽。生死关头的姐弟情深装不出来,吴梓毓要是有什么闪失,她真的会不顾一切去拼命。
沈望不再说话,加踩一脚油门。赶到医院挂急诊做了全身检查,确认吴梓毓没大碍,医生建议住院多观察一晚。
沈望办完手续回病房,小孩睡得很沉,吴丝桐还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走近些,发现她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单薄肩线一颤一颤。白炽灯明晃晃,照得面孔煞白如雪。
他倒杯热水递过去,“已经没事了。”
“谢谢……”吴丝桐动作略有迟缓,把杯子合握在手里,仿佛要汲取那一丁点温度才能维持镇定。
吴梓毓睡着了也不安生,不停地挥手蹬脚。沈望替他把被子重新盖好,这时吴丝桐却低眉说:“我爸脾气不太好。梓毓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淘气惹火了爸爸,被关进别墅地下的储藏室里……”她唇边浮起一抹惨然的笑,“他扯着嗓子哭了好久好久,谁去求情都没用。后来,后来就听不见声音了。他受刺激突然犯病,差点……我当时特别害怕……”
那必定是相当惊恐的回忆,多年后提起还心有余悸。吴丝桐把滑落的碎发挽到耳后,再扬起脸时,又恢复了以往的恬静,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凶,吓到你了?”
他摇头说不至于,语气很温和:“关心则乱。”
时针已滑过九点半,沈望出去接了个电话,再推开门时却见她弯腰紧捂胃部,上半身弓缩着,表情十分痛苦。
他想起吴丝桐为了等他一直没吃东西,歉意道:“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吴丝桐却拉住他的袖子,“……不要紧的。”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骤然松开,“今天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你还要在医院守一晚上,饿着肚子怎么行。”
可她相当固执,咬着唇只说不用你管,听起来倒有点赌气的意思。
隔着一桩不尴不尬的婚约,他本来不愿跟吴丝桐私下里过多接触,可眼下这状况,甩手走了更说不过去。
吴梓毓这次犯病,沈望觉得自己多少也有责任,无奈只得妥协:“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时煲汤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次她没有拒绝,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十三折戏 夜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