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段有情有义的婚姻?我只要你成为我的丈夫。”她打开手提包找烟盒跟打火机,找了半天才发现东西都落在公司,于是很自然地把他指间夹着的半支烟拿过来放在唇间:“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婚姻是失去自由。可对我而言,结婚才是自由的开始。相信我,我认真的。我愿意加入这段关系,绝不是要跟沈欢喜抢夺你的呵护跟爱情,而我能带来的长远好处,比她要多得多。”
说这段话时,她语气里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坦荡和真诚。一个随时随地保持完美理智的人是可怕的,巨大的自制力意味着巨大的图谋。只有为了达到目的穷尽手段苛责自己的人,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沈望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吴丝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真实。就像弟弟遇险时,她的焦急失控完全发乎本能。这样的时机稍纵即逝,必定不是常态。
淡蓝烟雾腾起,让吴丝桐的面孔变得模糊。他垂目思索她的话,试图分辨其中隐藏的关键。结婚才能获得自由?难道她现在不自由?年轻女孩对感情和婚姻多少都会有期待,是什么让她极力挣脱,比一段冰冷的契约婚姻更让她抗惧。
面前的女孩受过良好教育,出身不俗,却执意把自己当成一件没有感觉的商品,一份血肉铸成的筹码,试图进行交易。
是值得认真想一想的,沈望用拇指摁住眉心,“吴伯伯很看重你,不见得愿意把女儿当成维系利益的工具,赔上一生幸福。”
“看来我们对幸福的理解很不一致。”她短促而轻蔑地嗤笑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奇怪的。我过去认识的沈望,可不是这样。”
沈望更添疑惑,“你好像自认为很了解我。我们……很熟吗?”说话间想起来,昂山廷提过这事,他们留学那会儿在同一所学校,吴丝桐是同系不同级的学妹,有过数面之缘。
“商学部沈望,如雷贯耳。日本留学的华人圈子就那么点大,还有谁不知道?我比你低几届,每年榜单公布,名字都和你一样排在首位。是每一次——而你大概从来没有留意过。”
这么说,吴丝桐当年也算校际风云人物,光芒不逊于他。
其实不用她提醒,沈望也知道自己当时的名声毁誉参半,再加上后来发生了青山小夜子那件事……在某些阶层里,忠诚向来被当成乏善可陈的美德,凡事务求曲折跌宕才叫精彩。逝者已矣,他从不屑于解释。
吴丝桐秀眉微挑:“你和沈欢喜的事,我知道一些。虽然了解不多,但也足够了。她是明缂丝的传人,手上有沈爷爷一直想要的《绫锦集》。手望集团在海外立足的宋缂丝和你从日本学回来的‘本缀,已经发展到瓶颈,很难再有突破。在吴氏苏绣出手以前,你们关于技术升级的所有想法,无法是让这两种流派合龙。可惜……她生了重病,世事很难尽如人意。”
见沈望神色如常,她便接着往下说,“Anyway,所有利弊我都充分考虑过。今天的会议已经把问题全部暴露,你跟我理念分歧太大,其他人就会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行动来继续观望,市场时机经不起消耗。”
“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如果你的想法万无一失,那么双方的合作建立在共同的利益基础上,已足够稳固。反之我也不会因为私人关系,就放任枕边人把手伸得太长。恕我直言,你的那些激进想法,对集团的人事构架和权力格局,都会产生很大影响。”
“不一样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她弹掉烟头,让半点星火划出闪烁的弧线,纤手便轻轻游移至他肩头。那只手极美,朦胧的暖色灯光下,看不见一点肌肤纹理和骨节,润透得仿佛白玉雕成。
沈望皱眉,侧身将她的手拨开,反被她顺势握住:“我在请求你帮助我,同时也是在帮你自己。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试着爱上你。你是沈望啊……在所有可能的对象里,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这并不难。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做得不合心意呢。”
她的意思是,她能轻而易举营造出爱情的幻觉,来满足他对这方面的需求。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沈望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危险的亡命之徒谈论灵魂交易,这感觉糟糕至极。
柔弱无骨的皓腕依依缠上,触感很凉。吴丝桐气息幽如兰馥,张口便轻轻吹在耳畔:“爱不爱的,真的有那么重要?比沈家几代人穷尽心血打下的基业还重要?”
沈望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她,“女孩子不要那么主动,很跌份。尤其是对着一个对你不感兴趣的人。”
“懂了。”她无所谓地耸肩,“你喜欢被动一点乖一点的那种。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接着聊,柏悦就在附近。”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头皮隐隐发麻,扶额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动不动就要跟陌生男人去酒店开房?我算不上正人君子,也没那么饥渴。”
话说得很重,可吴丝桐没有生气,反而弯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眉梢绽开半朵桃花。
笑完了,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坦然对上他的脸:“可你不是陌生男人啊,你是我未婚夫。你刚才说,我们不会有孩子,为什么这么肯定?沈、吴两家都需要我们生下一个孩子。即使你不接受传统的方式,用医学技术一样可以实现,我不介意。”
“我介意。吴丝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接受这种安排。如果你父亲对我们的合作毫无信心,又或者认为沈家是在过河拆桥,可以马上撤资。”
他的态度之坚决,完全没有转圜余地。吴丝桐态度软了几分,一双黑漆漆眼珠却清醒:“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我很认真地求你了,为什么不能帮我呢?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理性重于一切的人,和我结婚真的有那么可怕?”
“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沈望又看了眼时间,这是打算结束谈话的信号。两人的思路不在一个频道,根本无法交流。
吴丝桐停一停,换一副天真神色问他:“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没有。”
“那就是讨厌?”
他思考两秒,坦白说:“谈不上。”
于是她就不再问,伸手拂一把头发,“那就是说,如果没有沈欢喜,你原本也不会排斥这种安排。”
华人商圈里,世交联姻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并不妨碍他们在婚姻之外寻找新鲜的刺激。感情和利益,向来被分得很清。
“现在做这些假设有什么意义?”沈望突然就有点好奇,“你能接受和一个互不了解也没有感情的人结婚,难道从来没有……或许将来当你遇到某个人,会后悔今天自以为理性的决定。”
说到这里他忽又止住了,蓦地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两年多前的某个深夜,欢喜也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沈望还记得,他是多么地嗤之以鼻,跟现在的吴丝桐有什么区别?他把“爱情”定义为激情、习惯加一点多巴胺,不值得冒巨大的风险去尝试。可她说,爱应该是体谅成全,从对方身上发现更好的自己,这跟财富、地位、道德和虚荣通通无关。
骄傲令人自大且盲目,他当时还不知道,那就是沦陷的开始。
吴丝桐淡定地扬一扬下巴,“我爱的人啊……不在这世上,也没有名字。那是很危险的游戏,代价往往超乎想象。”
沈望也来不及追究心中是何等滋味,便听到她如是说:“如果世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你已经为我展现了很不好的例子。原来爱情确实会改变一个人——”吴丝桐嘴角轻挽,语气里有调侃和怜悯:“你看你现在,多么为难。”
第十四折戏 凉薄契约[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