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手机在兜里嗡嗡振动,昂山廷看一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闪出没头没尾的一行字:“猎手永远不会离自己的猎物太远。”
沈妙吉今夜尤其放恣。晚宴后她换了希腊式的长裹裙,像把金字塔尖的第一缕霞光披在身上。周遭的一切都褪成泛旧黑白色,唯有她皎皎鲜洁,如同辉夜的明珠。
头上戴的橄榄枝小银冠有点松了,她直接摘下来扔到一旁。单手提裙摆,脚步轻巧地旋入雨地。随着乐曲的节拍,开始跳一支伦巴。
沈妙吉的舞姿很美,从小苦练了多年基本功,即使随意扭动身体,也有常人无法比拟的韵律。每个动作都无可挑剔,只可惜没有舞伴。
昂山廷皱眉,想过去带她回来,结果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乐曲换到第三支的时候,树丛里有个醉醺醺的青年捷足先登,摇摇晃晃走到沈妙吉跟前,拉住她的手在头顶转了个圈,轻佻道:“一个人跳舞多寂寞,我陪你啊。”
他脚步顿了顿,认出那是光宇传媒郑家的小儿子,叫郑什么仑来着。这厮年纪不大,招猫逗狗的毛病倒是天生的。若是真风流也还罢了,关键人品太差,每次劈腿的善后都一塌糊涂,还对前任各种编排。这种没担当的操行,导致他在二代圈子里名声糟糕,基本没有女孩子爱搭理,生怕沾上就惹出一身骚。
沈妙吉微眯着眼,在雨地里随心所欲地折腾,压根懒得看清身边的是谁。她多喝了几杯,舞步已经变得杂乱无章,纯粹是在发泄。
昂山廷犹豫再三,走上前一把拉开她,“适可而止吧,淋多了雨容易生病。”
沈妙吉还没反应过来,郑少先不乐意了,含糊不清地点着他胸口:“你谁啊,多、多管什么闲事……”
昂山廷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说出自己的名字。停顿几秒,续道:“作为沈小姐的私人医生,我必须阻止一切有可能损害她身体健康的行为。郑先生舞也跳够了,请马上离开,闹开了都不好看。”
沈立的养子昂山廷,郑少当然听说过。他用余光左右瞥了瞥,四周短暂的混乱过去,出现五、六个穿着透明雨披的侍应在雨里沉默地收拾残局,显然都是沈家人。
他嚣张地比了个中指,甩甩袖子一摇三摆走掉了。
沈妙吉抱着胳膊靠在树上,目光游移迷离,开口说话时声音却清醒:“你再说一遍,你是我的谁?”
昂山廷沉默不语。
“私人医生?哈哈……我又没病。”她拎起裙角在原地转了个圈,眼角眉梢都是嘲讽:“你什么胆子啊?比我还没种!从来都是这样,明明心里想要,却不敢说出口。”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他试图拉住她的胳膊,却被狠狠甩开:“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跳舞,因为爷爷觉得,女孩子就该学这些。我没日没夜地做课题写论文,比沈望还要提早一年从帕森斯毕业,就为了让爸高兴……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在他眼里,连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都不如……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昂山廷眉心紧拧,听得出来最后那个“他”,应该是指江知白。
沈妙吉越说越伤心,蹲在雨里呜呜地哭起来。
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肩上,等她哭够了,才说:“不要为了一个心不在焉的男人,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会被人看笑话。”
“那你觉得好笑吗?哎,你怎么不笑呢?”她仰起脸,颊边沾满湿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也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很慢很慢地,艳丽的唇角绽开一个完美弧度,“确实挺可笑的。你想笑就笑吧,我用不着你可怜。”
“我从来没觉得你可怜。”
这倒是实话,尤其从寡言稳重的昂山廷嘴里说出来,更显得真诚可信。
两人第一次见面,昂山廷只有十一岁,沈妙吉九岁。他浑身是伤,又黑又瘦,活像泥地里刨出来的野猴子,在这个公主一样矜贵美丽的小女孩面前,简直自惭形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而她不肯靠近,掩着鼻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身上好臭。”
昂山廷在缅北长大,听得懂英文,但他装作不懂,只是局促地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不小心掉进了泳池,却终于逗得她咯咯大笑。
从小到大,她都是沈家最受娇宠的小女儿。过着云端上的优渥日子,跟所有黑暗残酷的东西彻底隔绝。她聪明、优秀,自由而高傲,配得上世间所有最光鲜美好的事物。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在这对兄妹光芒万丈的阴影里安静地存在,从没想过彼此的人生,会有什么非分的交集。
当少年长成为男人,一枚名叫“野心”的种子,会同时在体内复苏。
沈妙吉红着眼眶,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我看不起懦夫!”用力太猛,自己反而站不稳,滑一跤摔进泥里。
昂山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蛮横地把她扯入怀,不由分说咬上她的唇。柔润温软的花瓣,会发出娇俏悦耳的笑声,像极了水晶硬糖。
这几乎算得上是个凶狠的吻。用力地吮噬很快扩散出一丝血腥,她脑子昏昏然,不知配合也来不及抗拒。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其实是恨她的。
昂山廷的臂膀结实有力,牢牢扣紧她的上半身。丝麻裙子沾满泥浆,可他毫不在乎。污秽更似某种隐喻,只有这一刻,他们终于能够平等相对。把她弄脏,让她从云端摔落,掉进淖泥中,她就是他的了。
“谁是懦夫?嗯?”他用指腹缓缓揩过她红肿的唇,“有些事用不着说,直接做就可以。”
沈妙吉愕着眼,不敢相信刚发生的一切。他的眸子灼亮如燃烧的煤炭,冷雨也浇不熄。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坚执,又或许是不曾留心。
昂山廷的手仿佛有魔力,轻易撩起风暴。心跳隔着衣衫,那么清晰。她想挣脱又犹豫迟疑,贪恋这突然席卷而来的暖意。她总是在忙碌追逐,从来不懂得放慢脚步,去欣赏身边的风景。其实这样的感觉很好,被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注目、渴望、牵挂着,受挫的自尊找到栖息之所。
他抚弄她的耳垂,低哑的嗓音带着蛊惑意味:“是时候忘掉那个不在乎你的人。”
沈妙吉醒过神,理不清复杂的心情,本能地挥手打下一记耳光,扭头跌跌撞撞奔进雨里。
昂山廷抄着兜站在原地,看着她慌张的背影,露出含义莫名的笑。他摸了摸左脸,品咂出别样滋味——她没有用很大的力,只是象征性地试图表现拒绝。而软弱和依赖,恰恰是接纳的开始。
手机持续振动,信息还是来自同一个号码,连时间都掐得分秒不错:“这世上赢的,多半还是薄情人。”
空白格后面,写着一串陌生地址。
他警觉地皱眉,用余光不动声色扫过远处收拾烛台和长桌的侍应生。他们都低垂着头,沉默地专注于手里的工作,没有人看向这边。
第二十三折戏 泡沫天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