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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折戏 无猜[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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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说不会当然皆大欢喜。原来从最初的最初,他的心已压过理智做了选择。
      她不耐烦了,嘟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生气,“到底会不会啊?”
      昂山廷张了张口,身子艰难地动一下。小女孩立即紧跟上去,冷不防撞翻了椅子。高窄的弧形椅背向外倾倒,又砸到立柜,整套瓷器哗啦啦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沈妙吉认得碎瓷片上描银珐琅彩的开罗花鸟图案,捂着嘴“啊”一声。那是沈夫人很钟爱的一套RoyalDoulton(皇家道尔顿),产于1919的英国,从十八世纪起就是皇室御用名瓷。这套品相完整的圆肚茶壶,至今也有百年历史了。
      异常的响动惊醒了值夜女佣,她的卧房就在通往一层的楼梯间中段,立即起身过来查看。
      壁灯通明,照得两个无措的孩子睁不开眼。昂山廷手指扣紧,眼睛盯着足尖,忍耐女佣夸张的尖叫。
      沈妙吉磨磨蹭蹭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霎了霎眼,指着昂山廷说:“是他打翻的。”
      少年讶异地望向她,嘴唇动了动,半晌才点头承认:“对,是我。”
      东西已损毁,追究到底是谁干的毫无意义,他没有揭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话。小甜心满脸委屈,谁又忍心苛责呢。
      女佣狠狠地白他一眼,要开骂,又担心折了沈立的面子,最终按捺住。两个孩子深更半夜钻进厨房的桌子底下,免不了嬉戏打闹,追究不出什么。昂山廷身上一针一线都是沈家的,难道还真让他赔不成。
      只是二小姐怎么会跟这野猴子搅合到一块,解释起来更让人头疼。沈夫人会因此不高兴,比损失一套名贵瓷器更严重。
      昂山廷看穿了女佣的为难,主动道:“东西是我不小心弄坏的,她今晚没来过。”
      这下连沈妙吉也感到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见他撒谎,面不改色,比大人更沉着镇定。
      女佣不可能把摔碎RoyalDoulton的过失揽到自己身上,只得顺水推舟栽给昂山廷。沈夫人知悉后,没多说什么,皱起了漂亮的眉。第二天晚餐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对沈立提了一句。她很快会拥有更多更好的替代品,但家里这个不和谐的存在,还是时不时令心头不悦。
      沈夫人的意思是,昂山廷渐渐长大了,毕竟不是沈家人,再住在一起多有不便,不如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可以另外派人照顾。
      沈望放下刀叉,刚想说什么,却被沈妙吉抢了先:“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还要陪我哥读书呢。弄破几个茶杯子罢了,家里多的是,砸一年也砸不完,倒让人觉得我们小气。”
      沈立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显然没放在心上,“男孩子难免淘气,他平日够小心的。就这样吧,没多大事。”
      昂山廷毕竟是沈望的救命恩人,刚收养没两年,就找借口把人远远打发出去,未免太苛刻,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于是沈望缄口不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沈妙吉有点心虚,开始挑剔今晚的食物不合口味,任性地推开餐盘跑回房间。
      过后沈望找到那天值夜的女佣,很快弄清楚来龙去脉。那年他十一岁,已经有长兄的态度和自觉,会主动负起责任,照顾妹妹和外来的伙伴。他知道Ruchika的生活习惯特殊,照顾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并不合适,竟然到了让昂山廷饿得要半夜去厨房偷吃的地步。
      沈望为自己长久以来的疏忽感到愧疚,提出以后让昂山廷跟全家一起用餐。这个大胆的要求首先遭到了沈夫人的强烈反对。她当然不会再亲口说什么,只是让贴身的女佣转告管家华叔,给昂山廷换一个擅长做饭的保姆。
      双方各退一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是最体面的结局。可沈望对这事有着异乎寻常地坚持,半丝不肯松动。从那天起,他再未出现在餐桌,而是跑到昂山廷的房间跟他一起吃饭,同样的饮食规格,不搞任何特殊。
      这让所有人都很为难。兄妹俩的营养师以为自己要因此丢工作,差点儿主动辞职。沈家的佣人都是受过培训的专业人士,工作范围调动,包括薪水涨跌等等,都遵循一套固有规则。严格来说他们只服从管家安排,否则每个人都凭一时兴起去发号施令,就全乱套了。
      华叔从年轻时跟着沈立,在沈家待过不少年头,自然能从中琢磨出来点别的。
      所有冲突都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沈望已经长大,早晚重新确立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只是这一天来得比预料中更快。他一心要为昂山廷出头不假,恐怕更想借着这个理由划出底线,打破继母的约束。
      一顿饭的事儿,硬生生闹成了隐性的权力交接,由十一岁的沈望主动挑起。任何地方都一样,话语权就是在一次次试探、权衡、迂回和拉锯中明晰确立。
      他毕竟是长子,生母虽早已去世,生前亦立下遗嘱,给唯一的儿子留下丰厚资产。沈顾北将孙辈们一视同仁,甚至偏宠伶俐乖巧的沈妙吉多些,在家业传承上,却对这孩子寄望颇深。
      昂山廷能不能跟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到底“谁说了算”,他坚决不妥协不动摇,无疑是在尝试立规矩。意味着沈望要学会护着自己的人,以后但凡跟他有关的事,谁也不许越过他擅作主张。
      餐桌上属于沈望的位置,就这么明晃晃地连续空了一个多月,任何节庆或特殊的日子都不例外。他知道争取想要的结果必须付出代价,每晚临睡前必定会到爷爷房里道晚安。
      华叔曾试图从中斡旋,缓和沈望跟继母之间的冲突。昂山廷在一旁坐如针毡,也开始劝说他回到餐厅:“你不用这样。其实我不想过去,在房间里吃饭更自在。”
      新换的保姆很听话,只做了一人份餐食,沈望便笑着问昂山廷:“看来我今天得饿肚子。你愿意分给我一些吗?”
      华叔打扫一下喉咙,“这不合适。”
      沈望不同他顶撞,只对那保姆说:“那就再去做,像平时一样。”
      保姆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夹在当中难为得快哭了,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华叔,站在原地没敢动。
      少年神情平淡,语气却毋庸置疑,再次重复他的要求:“我不是跟你商量。你现在为我工作,必须要做好分内的事。我刚才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华叔也不方便再讨没趣。
      沈顾北听闻后却表示无所谓,慢吞吞摇头:“随他。家里一共才二十几个人,要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以后还指望他干什么?”
      老人不打算插手,甚至略感欣慰。至少他看到沈望在为维护自己的界线而努力,虽然手腕尚嫌稚嫩,初生乳虎已长出牙齿,有了自己的态度。
      旷日持久的对峙,丝毫没有结束的征兆。感恩节家宴过后,沈立把儿子叫到跟前,“你这么做,会让你的母亲很不高兴,家里人也会对她有微词。”
      “情绪和原则是两回事。”沈望思量片刻,决定坦然应对:“如果发生了错误,就应该主动去纠正它。”
      沈立对他的反应一点儿也不意外,耸了耸肩:“一味固执,并不会让你离想要的结果更近,凡事要讲究方式方法。你一开就采取了最激烈的举动,直接把昂山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你母亲对他的看法不会因此逆转,那他们以后要怎么相处呢?你想过没有?”
      “谁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合则多来往,不合少见面吧。”
      父子间的对话,完全是成年人口吻。沈望面容平静,话语里却隐含着一丝淡淡感伤。多年以来,他就是以这种独善其身的态度面对复杂的家庭环境。隔辈的宠爱并不能弥补幼年失母的缺失,但凡遇到不顺心的磋磨,孩提时还能仗着年纪小闹一闹,现在愈发如履薄冰。
      独立和冷静,向来是沈立对儿子的要求,他也一直做得很好。本该最亲近的人,中间却拉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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