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廷流落街头时学到的“技巧”排上了用场,门本来就不大结实,把锁头弄开便畅通无阻。他蹑手蹑脚闪入,动作轻不可闻。
仿佛陷入昏迷的男孩突然坐起身,长时间脱水加上精神紧张,状态很差,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清醒。充满戒备的动作神态,迅疾的反应速度,意味着他刚才一直在装睡。沈望到底年幼,力量之悬殊无法跟成年人相抗,对方并无多少戒备。他被掳走后一直假装顺从,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昂山廷竖起食指轻“嘘”一声,抽出带血的匕首,弓起身子缓缓靠近。
浸过水的麻绳特别韧,一时很难割断。昂山廷有点急,动作越来越粗暴。刀尖一晃,在沈望胳膊上划出一道两厘米多的口子,鲜血冒涌而出。
要是他大哭大叫把人招来,就全完了。昂山廷头皮发麻,立即停手,准备在他嚷嚷的下一秒夺门狂奔。甚至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急着把他嘴里的布团取掉……许多念头飞速转动,四周依旧静得?人。
切割鳄鱼肉如同裁纸的匕首十分锋利,挑开皮肉当然很疼。沈望本能地倒抽气,咬紧了牙一声不吭。见他愣在当下,反而镇定地低声催促:“快点。”
绝境中的冷静非同寻常,就像赌桌上的心算一样令人惊讶。
昂山廷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大街上动不动就哭闹撒泼的寻常孩童。他是沈望,沈家年仅九岁的继承人。
绳索终于全部割断,被绑缚太久的手腕足踝都淤青带紫,全是皮下出血的勒痕。
“你是赌场的人,我记得你。”
昂山廷擦了把额头的汗,蹲下身察看外面的情况。没时间跟他废话,直接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口音浓重的中文在沈望听来十分蹩脚,但能够明白意思,飞快地点了点头。
沈望被绑了太久,四肢缺血麻木,好几次差点被石碓绊倒,全靠只比他大两岁的昂山廷拉扯着,跌跌撞撞往外跑。一口气爬上小山坡,往身后看去,茅棚旁的大灯还白晃晃清楚得很。
要是被那些人发现追出来,势必没法全部走脱。昂山廷其实做好了随时抛弃这个累赘的准备,心还提在嗓子眼,不断推搡他前行:“别看,跑起来啊!”
经过整个雨季浇灌的山林,野草野蛮疯长,足有半人多高,把两个少年亡命夜奔的身影吞没。
沈望又坚持了十几分钟,这已经是他体力的极限。夜太黑,腿越来越沉。身上的背带冷不丁被树枝勾住,他摔了一跤就再也爬不起来。
昂山廷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在发烧,脸色白得吓人。夜风吹过,长草波涛汹涌,宛如浩荡起伏的绿海。一片适合捉迷藏的乐园,此刻危机四伏,里面随时有可能窜出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
能带着沈望跑到这里太不容易,距离公路只有不到两公里。他不忍放弃,把所有兜全掏了一遍,找出半块梆硬的油炸煎饼:“把这个吃掉。路很远,我背不动你。”
沈望也不挑,接过来便塞进嘴里。饼子太干,粗糙难以下咽,吞得急了忍不住咳嗽。他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饿得浑身发飘。
草丛扑簌簌直响,昂山廷看着他一边干呕一边拼命吞咽食物,举目四望只觉心慌意乱。
吃东西耽误了五分多钟,得加快速度。沈望被拽得眼冒金星,完全看不清眼前的路通往哪个方向,机械地迈着步子。当他再一次摔倒的时候,扯下衬衫上的纽扣塞进昂山廷手里,说:“我真的走不动了……要是他们追来,你先跑。去酒店找我爸爸,他叫沈立……”
见对方没有反应,又用英文全部重复一遍,“Dontworryaboutthemoney.”
钱是他们这种人解决绝大多数问题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但不是任何情况都好使。
“没用的。”昂山廷嘴角含着一丝轻蔑,拨开他的手。
他告诉沈望,如果重新落入那伙人手里,他们都会被杀死后沉入湄公河,和水藻青苔一起腐烂,或成为鳄鱼的腹中餐。
口吻很平常,内容却让人心惊。说完还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沈望垂下眼睑,呼吸急促紊乱。他听到昂山廷在沮丧地抽打野草,没过多久,那声音停了。
“你想死吗?”他说,“不想就爬起来。”
沈望的成长环境,让他很清楚被绑票撕票是什么概念,也接受过应对这类情况的安全教育。九岁的年龄,对死亡的理解或许不够深刻,但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刚积攒出一点力气,昂山廷突然翻身趴倒,粗糙的巴掌把他整个脑袋重重摁下——远处的草浪里传来依稀说话声,叽里咕噜听不大真切,好像是缅语。
他们都不敢再动,凝神分辨模糊人声传来的方向。草叶的摇晃和虫鸣掩盖了对方追踪的脚步,当他们察觉不对时,距离已经太近。
沈望闭上眼睛,大气也不敢出。他的脸被按在泥里,潮气不断钻进鼻子里。心跳得太快,缺氧的胸腔火烧火燎。
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两人将身体紧贴着地面,默默祈祷不要被发现。昂山廷庆幸刚才把那条狗宰掉,否则连最后一点侥幸也失去。
三条壮硕黑影在他眼前匆匆一晃,近在咫尺,又被密集的草茎合拢湮没。
无助的每分每秒都特别漫长,天地旷野广阔无垠,却找不到一处藏身之所。或许是命不该绝,苍穹之上的神明打了个盹,将两只穷途末路的小兽行迹随意遮掩。
沈望回过神时,那伙人已经追远。
两个少年爬起来,顶着满头草灰,狼狈地对视。昂山廷摁在他脖颈上的手,一直在簌簌发抖。死亡打着照面擦肩而过,相比之下,迷失方向的恐惧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凶险如影随形,不容片刻迟疑。昂山廷拉起他掉头猛跑,一脚高一脚低地奔向密草深处。
两个浑身血污的半大孩子,就这么误打误撞地,硬是靠双脚走到内城边沿。公路偶尔也有车路过,可他们已经拿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充当路费。人心叵测,昂山廷如同惊弓之鸟,宁可东躲西藏耗费更多时间,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步入人烟繁密处,昂山廷脱下又脏又臭的汗衫扔到沈望头上:“把你的衬衣脱了,穿这个。”
沈望没说什么,听话地照做。脱完衣裳才发现昂山廷赤裸的腰肋全是爪痕,最短的也有巴掌长,是恶犬垂死挣扎挠出的伤。血早就干涸凝固了,粘住皮肉,动一动恐怕都扯得难受。
他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汗衫,仰着头问他:“是刚才弄伤的吗?”
连路疲于奔命,原本也没觉得怎么,被一提醒反而疼得厉害。
“你别管,穿好衣服快走!”昂山廷不耐烦地吼一句,警惕的眼睛仍在环顾四周。
赌城散出去盯着交通要道的马仔最先发现他俩,大惊失色。沈望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堆人冲上来把昂山廷反拧手脚牢牢压住。
他醒来才知道,在他们被带回板瓦大酒店后,昂山廷被当成绑架同伙,差点丢了性命。
沈望一直高烧不退,接受警方调查也无法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直到三年后,才听说独耳梭温在另一起案子中落网。
沈立给昂山廷提供了最好的治疗,问他想要怎样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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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折戏 孤帆一叶问船桨[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