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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折戏 春花秋月知多少[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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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作响。沈妙吉听见动静,仰起可怜巴巴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珠,冻惨了。
      昂山廷不太懂得安慰人,就蹲在旁边陪她。除了姐姐纳苏,他没怎么接触过同龄的女孩子。
      两人较着劲,比雕塑还沉默。沈妙吉不理他,把脸埋进胳膊,鼻息一抽一抽。零下十几度的室外,让他想起被困在冷库的惊恐和绝望,便把围巾摘下来裹在她身上,她也没拒绝。
      又熬了二十多分钟,越来越冷,手电筒也快没电,沈妙吉还是没有妥协的意思,人却开始昏沉。
      “嗳。”他拿胳膊碰她,“醒醒,雪地里不能睡着。”
      “……干嘛?”
      少年微转过脸,眼睫沉沉:“上次你问的话,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沈妙吉肩膀动了动,“什么啊……我不记得了。”
      “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撒谎。”
      她哇地哭出声。
      那天晚上,是昂山廷背把她背回去。小女孩腿都冻木了,没法走路,一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柔软的触感让他心跳得很快,又不敢让她睡着,只得找些话题来分散注意力:“你知不知道咖啡是怎么种出来的?就你们平时喝的那种。”
      沈妙吉下巴在他脑后蹭了蹭,声音很轻很软:“不知道。”
      “种咖啡树很辛苦,收获起码要等3年。成熟的咖啡果非常漂亮……外皮是宝石红,像樱桃。每一颗剥开来,里面有两粒豆子。有些地方就叫它coffecherry,咖啡樱桃。”昂山廷苦笑一下,面孔隐藏在夜色里,看不清究竟蕴含了什么,“种罂粟就特别简单,几乎不用管。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会带来灾厄。”
      “那你种咖啡给我喝……我口渴了。”
      他差点滑一跤,半晌才说:“好。”
      沈妙吉回去以后发起高烧,又一次折腾得人仰马翻,那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昂山廷履行承诺,果然开始亲手种植咖啡。在庭园里大动干戈不现实,于是他决定鼓捣几乎没有人会去尝试的盆栽培育。
      他们生活的地方,一年到头四季分明,没有雨季旱季,并不适合这种热带型植物生长。但他没有被难住,在来年的春天将一颗种子埋入土内,小心翼翼呵护着。一个月后出苗,就换更大的盆。
      植株挪到盆里,远不如地栽壮实,喜光却忌暴晒,既不耐旱也不耐涝。昂山廷是那种立下目标就一定要完成的人,所有经验全靠一点点摸索。沈妙吉很快就把随口戏言给忘了,他却坚持付出非凡的耐心,每天亲自照料幼苗,定时施肥换盆。
      咖啡树开出第一朵花,已经是两年以后。碧绿亭亭三尺多高,椭圆形的叶片有锯齿波浪,白色花朵散发类似茉莉的清香,花期长达六个月。
      第四年的秋天,他采集第一波成熟的咖啡豆,用最简单的方法烘焙研磨,当成送给沈妙吉的生日礼物。
      四年可以发生很多事,足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宛如重生。
      昂山廷从少年长成为真正的男人。确定了未来的职业方向,待人处事愈发成熟。那年他还不到二十岁,眼界格局都佼佼于同辈,对以后的人生规划非常清晰。沈家的栽培没有白费,卓越的天资和从不懈怠的努力,让他终于获得这个阶层以及他人的认同。尽管始终未能降服内心深处的那头野兽,却学会了如何巧妙隐藏它的行踪。
      所有人都以为他对沈妙吉怀着年深日久的思慕,他也从不反驳。
      名门千金出身不凡,人又漂亮活泼,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有趣的事物目不暇接,在她斑斓多彩的青春里,昂山廷的存在是一抹略显黯淡的陪衬。从未经历匮乏的人,不缺钱也不缺爱,总是有那种毫无理由的自信。觉得有些东西不用费心呵护,也会自然而然留在原地,等她偶尔回顾。
      因为念的是医科,昂山廷比沈望早一年远赴东瀛,那时他已经能说一口流利日语。异国求学,跟沈妙吉见面的机会少到几近于无。
      渴盼已久的自由终于近在咫尺,昂山廷走得毫无留恋,不觉得有什么难以释怀的牵绊。他骨子里有种与生俱来的冷漠特质,像动物身上坚硬的甲壳。
      仔细想想,其实对她根本也谈不上爱情。至多是一种朦胧的好感,糅合了少年关于女孩所有美好的想象,以及对早逝姐姐的思怀。就算有过那种可能,也被她的骄傲游离和种种现实耗尽了。
      这就是旁人眼里的竹马青梅。
      种在盆里的幼苗,只能当做观赏植物,永远长不成一棵真正的咖啡树。
      他心里明白,除了沈望,沈家每个人都对这种关系非常敏感。沈妙吉的未来不可限量,必定要走早已铺就的光明坦途。过早固定情感关系不是明智之举,即使谈婚论嫁,昂山廷也并非妥当人选。
      没有谁愿意被时刻提醒曾经的落魄和不堪。在天之骄女的光环面前,他是如此自惭形愧。
      一个在烂泥里躺了太久的人,好不容易站起来,只会觉得遍体寒飕飕。“生存”才是贯穿他前半生的唯一重大课题,跟前程相比,小情小爱都不值一提。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时机也不够成熟之前,昂山廷绝不会轻举妄动。
      关于这个男人曲折跌宕的前半生,到这里突兀戛止。至于到日本留学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只字不提。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多了解沈望,以后尽量不要在他面前玩愚蠢的花招。他太聪明又太薄情,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昏君。”
      吴丝桐翻个身,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在昂山廷的描述里,沈望堪称商业家族里教科书式的存在。心思过于敏捷,让他对能量不相等的人和事缺乏容忍,所有热情都在理智允许的范围内。大多数时候冷淡克制,擅长用无可挑剔的礼貌来表示轻蔑。
      听古典音乐,看老掉牙的黑白默片电影,喝的咖啡牌子几十年如一日没换过。大多数男人狂热的球类竞技,游戏娱乐他都不感兴趣。除了看法律期刊、财经类资讯,只喜欢读RayBradbury的科幻小说,却对浪漫热烈的诗句无感。对艺术有天赋直觉,骨子里又是个纯粹的商人,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缅甸木偶。”她嘴角挂一个轻蔑的笑,说:“某种意义上,你、沈望、沈妙吉和我,都是同类。”
      就像戏台上的傀儡,丝线始终控在一双看不见的手里,看似拥有行使独立意志的权力,其实根本挣不开命运的束缚。
      昂山廷静静地看着她,吴丝桐续道,“跟你不一样的是,我相信世上没有报不了的仇。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坚决。哪怕等上五年、十年、五十年,都可以。毕竟,机会稍纵即逝,而悔恨终生蚕食。”
      她把那句暗语般的台词又重复一遍,他便点点头:“那么,祝你幸运。”
      “你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今晚过得很愉快。”
      天快亮了。雨夜的浓云被晨曦撕开,玻璃上密密麻麻的水珠反射出破碎光影,晃得那张英俊面孔变幻莫测。昂山廷起身去浴室洗了热水澡,出来一件件穿衣服。收拾整齐后,对着椭圆镜子里对注视自己的吴丝桐说,“我们还是不要一起离开的好。”
      她的酒劲儿消退了,懒洋洋地张开手臂取笑:“这种道别一点也不精彩。”
      气味相似的人总是容易彼此相认、捕捉。吴丝桐仰躺着,眼中看到的影像全是颠倒的。他和她,互为镜照,又如此契合。两头在旷野蛮荒里摸黑行走的孤狼,内心燃烧着愤怒,却不知该去恨谁。
      暗哑微弱的火苗淬了毒汁,总是平地炸伤无辜的人。伪装的笑容背后,充满对这个世界的不信和怨恨。
      都是错付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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