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轰隆滚过,欢喜从浅眠中惊醒。
前夜点的安神香已燃尽,余下丝丝微甜的气息。几缕晨光透过帘子,为杏仁白的身体覆上一层柔雾般的纱。轻轻动一下,沈望立即也醒了。他的右边胳膊一直枕在她脑后,灼热呼吸吹拂在脸颊,是可触的真实。他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整个人变得柔和温暖。虽然不太懂得如何放低姿态去迁就人,也开始有意识地改掉那种近乎刻薄的犀利,尽可能抽时间陪伴。
她回过身,掌心松弛摊开,搭在他另一条裸露的手臂上,摸到一道微凸的印痕。两厘米多长,在光洁紧实的肌肤上尤为突兀。
“……什么时候弄的?”眼睛还能看见时,她从未察觉这道伤疤,此刻觉得心疼。
“九岁那年,我跟爸到仰光谈生意,被当地黑帮绑架——是一起临时起意的犯罪,部署并不周全,怪我自己不够谨慎。昂山找到我被关押的采石场,用匕首割开麻绳,不小心划出这道口子。我们穿过草丛,沿着公路东躲西藏,走了两天两夜才逃回城里。当时两人年纪都还小,紧张极了,没被那些人追上真是幸运。”
对年仅十一岁的少年,虎口逃生的难度已超乎想象,更别说还拉扯着另一个孩子。她大概知道昂山廷是因为对沈望有恩才被沈家收养,视如己出照拂至今,没想到是这样荒诞离奇的事。
欢喜叹口气,“昂山医生为人谦和,从没见他跟谁发脾气。不过……我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没任何人能靠近他的内心。”
“这么多年,昂山在沈家过得不容易。跟你和绿萝那种亲密不一样,男人之间不会说太多矫情的话。”沈望顿一顿,“他是个遵守信诺的人,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一切都很顺利,手术日期也越来越近,她很安心。凑过去捏一下他的脸,语气带几分戏谑:“哎,你说谁矫情?”
他笑得不以为然,眉间放松疏阔,“我矫情,我错了。”
转头看天色,又道:“时间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等休息好了,司机会把你和小楠一起送回山庄。我有点事得跑一趟,今天可能过不去。”
沈望没说去公司,也没说要去哪儿。欢喜知道他最近杂务缠身,不再多问,坚持起身送他到门口。
佣人送来熨烫好的衣服,沈望从床头拿起那块珐琅表戴在手上,动作很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细心嘱咐她:“有什么想不通就跟我说,别一个人瞎琢磨。好好吃饭,不要哭鼻子。”
欢喜耳朵灵,听到佣人在一旁憋不住笑,发出极轻的古怪咳嗽,脸上窘得发烫,“知道了,几时变得比奶奶还絮叨。”
沈望全当没听见,朝边儿上一瞟,四周立马安静。
“你最近身体比较稳定,再过几天要是没什么状况,就可以搬出去住到别的地方,绿萝也可以来陪你。我知道你不愿待在山庄,人太多太杂。”
这真是再好不过,她在灯下站着,开心地点了点头。还催他:“快走吧,再耽搁会误事。”
沈望未答应,俯身千珍万重地亲吻她的脸颊道别,很快走远了。他是真心地爱她疼她,事无巨细都考虑周到,将来要是有了女儿也不过如此吧。
沈望头回亲自上门拜访,专挑了吴应泽不在的时候。没想到连吴丝桐也不见踪影,据说整晚都没回家,不知去了哪里。
雨又淅沥沥下个没完,光线很阴沉,别墅里观景灯全都打亮。后院有个很大的临水露台,吴丝桐的继母在恪尽礼节地招待他。
吴家装饰得贵气而不俗,却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除了几个中年女佣和吴夫人在空荡的宅子里大眼对小眼,气氛沉闷得让外人都觉出尴尬。他第一次见佟素怀,之前连在爷爷的寿宴上她也没露过面。据说这位吴夫人性格内向沉默,很不善交际。父女俩又经常不在家,主仆都没什么事可做,也不知这漫漫长日将如何打发。
辰光尚早,她已经打扮齐整。脸上化淡妆,即使在家也穿带低跟的鞋子,从头到脚收拾得一丝不苟。维持着这副中规中矩的模样,坐在台子上看水看天,能从晌午看到晚上。给人的印象和传言中一样,寡淡得毫无存在感。
沈望在木栏杆前喂池水里的鲤鱼,保持着温和的神色,不经意问:“怎么没看见梓毓?他身体好些了吗?”
吴夫人确实不是口齿伶俐的人,对方每说一句话,她都要反应好一阵,似乎在琢磨怎么应答才最妥当不出错。
她陪着笑,慢吞吞说:“梓毓啊……平时不住这里。小孩子淘气,我又有偏头疼的毛病,怕吵。他那哮喘是胎里带的毛病,平时小心保养着,没什么大碍。”
沈望有点意外,立即想到这可能是吴丝桐的主意。他记得她在电话里对养母直呼其名,语气怨恨且刻毒,似乎很反感佟素怀和那孩子相处过于亲密。人家毕竟是亲母子,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霸道让人费解。
他们其实没什么可聊,对坐久了更是煎熬。沈望今天非见到吴丝桐不可,其他事一概往后推了,倒是拿得出这个耐心。吴夫人可不敢怠慢,很努力地应付了两个多小时。一会儿布茶一会儿又让去做点心,煞有介事地问他口味咸淡,把屋里人支使得团团转。
让过几道茶,又一一介绍了池子里的鲤鱼品种,实在找不出话了,便皱着眉满怀歉意地责备女儿:“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也打不通……她平时不这样,让沈先生见笑。”
佟素怀谨小慎微惯了,笑起来的也一脸苦相,一举一动总显得有些讨好意味,跟她女主人的身份极不相称。
沈望摆摆手不当回事,说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她。您要是有事就先忙,不用费心张罗。”
说话间佣人端了茶点过来,有中式有西式,琳琅满目摆满一桌子。
佟素怀客气地让了让:“沈先生还没用早饭吧?要是吃不惯,我让人再去做碗粥?”
沈望忙道不用,出于礼貌,略尝了半块蟹壳黄。打眼看见生煎旁还有一碟鲜奶小方。这是传统的海派西点,鲜奶油上缀了半颗红樱桃,绵软的蛋糕里藏着菠萝粒。
他心念微动,想起昨儿沈妙吉约吴丝桐吃早茶,发生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意外。
沈望带去蓬莱的人很多,风吹草动都能及时获悉。据报信的女佣说,吴丝桐跟沈妙吉道歉,晚上有事不能留下来参加舞会了。沈妙吉一心要跟这个未来大嫂搞好关系,大方地表示不介意。两人相谈甚欢,一顿早茶聊了足有一个多小时。吴丝桐还体贴地替她切了蛋糕,笑说借花献佛,就当提前替她庆祝生日。沈妙吉大概想开个玩笑,用手指揩了奶油抹到她脸上。
花生粒那么大的一点点,在女孩子间不过是很寻常的嬉闹。谁知吴丝桐反应异常激烈,被火烫伤似的大声尖叫,避之唯恐不及,就像沾上了比毒药更可怕的东西。闪躲中还把椅子打翻摔倒在地,把周围人吓得不轻。
沈妙吉当场懵了,不停道歉。吴丝桐冷静下来,推说自己对很动植物奶油都过敏。女佣陪她去盥洗室清理,却发现她根本没有任何过敏迹象,皮肤上连个红点都找不见。
原来她也有害怕的东西,虽然只是一坨奶油,多少让吴丝桐显得有点人味。有的人怕黑,有的人幽闭恐惧,就连欢喜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见毛虫也要恶心很久。
他沉吟一会儿,把那叠鲜奶小方拿到佟素怀面
第三十二折戏 同舟难渡[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