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沈先生凡事有分寸,就怕别人不这样想。我也是多嘴提醒一句……万一有,措施真的要注意。你快做手术了,这时候可出不得岔子。”说完就去忙别的。
沈望一走又是好几天不见人影,欢喜照常吃饭睡觉用药调理,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按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然而她总是隐约觉得麻烦还没到头。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他连给她打电话的次数都越来越少,或许有更大的变故将要发生。
沪上一片月,分照着郊外的庭院,也给广厦笼罩上一层凄迷。
沈望拖着疲惫的步子,靠在车门前点根烟。心里正烦乱,火机又太久没用,好几次都打不着。
“不是戒了有一阵吗?”一根燃亮的火柴伸到面前。沈望转脸一看,是左珈陵龇牙咧嘴在叫唤:“别愣着啊,我手都要烤熟了!”
黯蓝的烟雾形成屏障,火光也照不亮他眼底的萧索。所有力气都在跟吴丝桐艰难的周旋里耗光了,他闷头盯着明灭的银色灰烬,不想再说半个字。
左珈陵吹着手指提议:“要不去找个清静地方喝几杯?一醉解千愁。”
“没兴趣。”沈望把双手放在车顶,头深埋进臂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个生意场上纵横多年的人,一举一动足以翻覆风云,面对这种无耻的胁迫,却完全束手无策。左珈陵看了也不是滋味,无奈叹一句:“真没想到,连你也有英年早婚的一天呐……”
沈望飞快抬起头瞪他一眼,左珈陵立即告饶:“我嘴欠,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
默默站了片刻,又好言劝道:“留得青山在,只要人没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你也是迫不得已,她会理解的。”
吴丝桐早就做好准备,科技研发公司从成立到立项,推进都非常迅速。由她和沈望共同控股,比例不分高低,意味着两人拥有同样的决策权。
唯独她所要求的当众求婚,没有如愿发生。
吴丝桐这天很美,笑容顾盼生辉,令脖子上闪耀的钻石也黯然失色。站在沈望身边,金童玉女般合衬。他们在众目睽睽下跳了一支舞,所有眼神的暗示,都被他刻意忽略。
舞步进退迂回,拉锯从未停止。
吴丝桐靠在他肩头,亲昵似情人间的密语,内容却字字相逼:“我猜,你大概从来没试过,跪下来捡起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从小就知道,人渴望得到什么,靠的不是对着生日蛋糕许愿。”
“想要得到什么,最快的捷径,是让自己配得上。”沈望的手空悬在她腰后,不动声色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但不是现在。”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她的动作井然有序,每一个节拍都踩得稳而准,“同样,我也没法相信你不会在达到目的以后,就立马把我甩开。”
双方都极之谨慎,到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地步,必然没法谈下去。沈望不会放弃欢喜手术唯一的机会,吴丝桐虽然手握筹码,也不敢真的把事做绝。
谁先退这一步,退到什么程度,不能出半点差池。
吴丝桐裙角拖尾太长,被她的舞伴踩在脚下,人一个踉跄,就势撞进他怀里。平地起波澜,引来不少侧目。
沈望扶住她,俯视的眼神暮霭骤起,一字一字道:“步子迈太急了,容易摔着。”
他松开踩住的裙摆,微微颔首致歉,只是出于教养和习惯,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
吴丝桐嘴角抽了抽,反问:“难道你不急吗?现在浪费的一分一秒,都是在消耗她最后的机会。”
舞曲终了,他们最终达成折中的共识。不管是泥沙入蚌还是明珠投尘,一切愀然落定。
沈望拉开车门坐进去,额头抵在方向盘上靠了会儿。做出的决定不能翻悔,多想无益。他勉力平了心绪,对左珈陵道:“我有点累,先回了,明天可能不会过来。吴丝桐那边暂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有状况就让左叔酌情处理。”
“行,那我自己去吧。你这故事拿来下酒,怕是比酒还苦。”左珈陵甩甩头,走两步又停住,回身道:“来日方长。”
都在盼着以后,一个又一个明天过去了,依旧难料会演变成何种结局。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欢喜全然信任的深情,却抑不住此刻想要见她的渴望,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人多口杂唯一的好处,就是各种消息传得飞快。
历时半年的剧烈动荡过后,似乎有了否极泰来的新气象。另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来自沈妙吉,她的跨界合作计划完美达成。或许为了表示某种歉意,江氏酒业的给出的条件相当优厚,江知白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不言而喻。
沈妙吉因此得到父亲的赞许,转过身却神情落寞。推说头疼,晚饭也没吃,回到房间闷坐了好几个小时。天一点一点暗下来,她揉了揉眼睛,视线落在壁橱里的悬丝木偶身上。微渺的光线流转,木偶戏服缀满亮片金线,兀自幽幽闪烁。
衣锦夜行多寂寞,如同她被空置的心事。故事里的公主都有美满结局,现实却很难如愿。
沈妙吉看着那对偶人,生起一股惺惺相惜的爱怜。便把它们取出来,拿在手里端详。玻璃罩每天都有人打扫,长久未曾开启也一尘不染。精雕细琢的眉眼妆容,无人问津,永远鲜妍。
她回忆昂山廷操持偶人的模样,笨拙地摆弄着,总是顾此失彼。
门突然被敲响,沈妙吉以为是佣人送来餐食,头也没抬:“放着吧,现在没胃口。”
昂山廷悄无声息步入,打眼就看见她盘腿坐在地毯中央。穿着睡裙,卷发散开堆满肩头,只露出纤细洁白的脚踝。月光笼罩在身周,恍惚像回到小时候,还是那个锦绣丛中孤单任性的小女孩。灯全关着,只抱着木偶作伴,有种华丽的悲凉。
偶人在完全外行的操作里,拗成奇怪的姿势,丝线很容易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沈妙吉难得没有发脾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开解。这些木偶被保存得很好,跟刚做出来一样。她很少把玩,却将它们摆在随时都能看见的地方。
昂山廷在边上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言不发地陪着她,就像那年在雪地里一样。
十几分钟后,沈妙吉终于解开缠乱的千千结,舒一口气,脖子都发酸。他很快就解开另一个,仔细看了半天,说:“没想到你还留着。”
沈妙吉这才抬眼一顾,“你来干嘛?”
她态度向来如此,他也不计较,温暖的目光比月色更温柔,缓缓淌过她的面庞,“把手给我,我教你。”
沈妙吉抿紧嘴唇,很久才“嗯”一声。
昂山廷眉眼含着笑,站在她身后,姿势很端直。仿佛担心冒渎了她似的,动作极慢地从后面伸出手,然后握住她的。
丝线顶端,木架蹁跹起落,僵硬的木偶瞬间被注入一股活气,手舞足蹈跃动起来。多年没再操持,技艺难免生疏。他适应了一阵,灵活的手指很有力,也玩得像模像样。
沈妙吉刚开始还有些紧张,背脊不断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体温,一回头便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一个宁静而漫长的拥抱。
心里积攒的沉甸甸的难过,就这么不留痕迹消散开了,被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动取代。她把头靠在他肩上:“那年过完圣诞以后,就再也没看过你演木偶戏。”
昂山廷的呼吸很近,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戏要演给懂得的人。否则就算锣鼓喧天高朋满座,也一样是没有知音的寂寞。”
他平素寡言沉闷,原来也可以把话说得如此动人。
“我还以为……”沈妙吉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刻,“是因为你不愿再想起过去。到处流浪谋生,毕竟算不上愉快的经历……一定很艰难吧?”
昂山廷摇摇头,不知不觉将怀中人拥得更紧,“其实我一直觉得,跟着剧团东奔西走的那几个月,反而是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
“那现在呢?”她抚摸木偶鲜浓的眉眼,“你找到懂得它的知音了吗?”
他想了想,“我没奢望过,要你花费时间心力去懂得我,但或许——可以试着爱我。”
带着几许诱惑意味的款款柔情,流沙般没顶。
第三十五折戏 祸心[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