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两分多钟,依旧毫无动静。沈望试着叫她的字,里面没有答应,很快传来花洒哗啦啦的动静。
他略松口气,颓然倚门坐下,头向后仰着,久久难以平静。
一门之隔,欢喜拧开龙头空放着水,以同样的姿势滑坐在地。抱紧双膝,头脑一片空白。他们背靠着背,各自心乱如麻,温度却无法互相传递。
四周都是喧哗水声,她被痛苦的漩涡死死缠住,用尽全力也不过是随波逐流。像河里的一片落叶,被水流带到哪里,就在哪里搁浅。
平复了很久,她才想起要做什么,再三强撑着站起来。奶奶曾说,肉身是灵魂的容器,即使残缺病损,一定要保持体面和清洁。
郭碧漪青春守寡,因病不良于行时也还很年轻。下肢萎缩后,离开轮椅完全无法行动,即便如此,老人家从来都干净清爽,头发衣裳打理得一丝不苟。再走投无路再落魄,也不能放任自流邋里邋遢。这是奶奶面对人生苦难的态度,如同世间一切朴素的道理,同样也影响了她的孙女。
热水蒸腾,瞬间漫过全身。血流迅速涌动,心跳加快,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欢喜低下头,爱怜地一寸寸抚过肌肤。她守着自己的洁净和完整,如同无人登临的神殿,从来没有和谁真正在一起过。青春空自来去,花有重开日,而她凋零在即,再也无法青翠如昨了。
无边黑暗令人沮丧,沈望打开墙角的枯木雕地灯,暗淡光线照着他英挺的眉眼,仿佛笼上一层怀旧伤感的薄纱。习惯性点一根烟,又赶紧掐掉,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涌入。郊外风大,吹得帘子扑簌簌飞舞。
左一鸣的电话打进来,他才想起九点半有个视频会议。对着电子屏幕听了会儿报告,全程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已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小时。关上笔记本,浴室的水声依旧连绵不绝。
沈望走过去,侧耳又听了片刻,眉头越蹙越紧。
“你还好吗?”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欢喜总是凡事亲力亲为,他是知道的。短短几个月,她学会了自己洗漱、烧水泡茶。熟记房间所有布置,在不需要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可以独自完成换衣服和梳头这些日常琐事。虽然花费的时间要比正常长很多,慢慢来也能应付。
但这明显太久了,他觉得不大对劲。
沈望有点慌,大声喊她的名字,笃笃敲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水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沉寂过后,一把微弱嗓音终于响起:“我没事。”
“先把门打开。”他拽了拽门把,“钥匙放在哪儿,要不要我把小楠叫过来?”
“不要。”她很固执,“我可以的。”
沈望实在担心,想劝她别一味逞强,便听到里面一阵稀里哗啦,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他的心猛然抽紧,连呼吸都顿住。整个房间都铺满了柔软的地毯,唯独浴室内全是大理石。
“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摔倒了?!”
她趴在又冷又硬的地砖上,竭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没有。你别叫了,再等一下……等一下就好……”
十几分钟前,欢喜从浴缸里出来,却摸不到原本伸手就能够着的毛巾和浴袍。屋里所有东西都放在固定的地方,不可能轻易变动。她疑心记错了,又去开立柜,从上到下翻个遍,越找不到越心慌。
这间浴室非常大,跟一般两居室差不多。椭圆浴缸在正中间,环绕着汗蒸室、休息室和化妆间,空间辨识度很模糊。她彻底失去方向,沿着弧形的墙壁一点点挪动,撞翻一把高脚凳。每个抽屉都拉开,终于在洗手台上面的架子上摸到一只干发帽。
沈望又拍几下门,稳住情绪同她商量:“你别害羞,要是没事就先把锁打开。我在门边儿上等着,不进去,行吗?”
附近应该会有毛巾和浴袍,欢喜来不及应声,踮着脚尖继续摸索,总是只差一点点。发梢的水湿淋淋滴落在地面,踩上去特别滑。好不容易够着浴袍的腰带,用力往回拽,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在地上。
洗手台旁放着托盘,被掉下来的浴巾一股脑扫落。香薰灯、精油瓶、各种乱七八糟的护理用品噼里啪啦全砸在她身上,满地都是玻璃碴。不知哪只香水瓶子摔破了,一股浓烈的小苍兰气味弥漫开,呛得鼻子直发酸。
欢喜顾不上疼,手忙脚乱地拿浴巾裹住自己,忍不住小声抽泣。
多么糟糕。疾病让人失去所有的尊严,头一次这么憎恨肉体的累赘,觉得可悲。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能凌空回旋踢碎木板的空手道三段,如今连最简单的事都无法完成。所有强撑的若无其事崩溃瓦解,她压抑了太久,心底深藏的脆弱和悲愤终于一股脑爆发。
正常人闭上眼睛,会看到一片漆黑。如果用手遮住半边脸,只用另一边眼睛去看,会发现被遮住的那只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连黑也不存在。“盲”就是彻彻底底的虚无,比死还令人绝望。
欢喜跟这种漫无边际的恐惧,朝夕相伴了两百多个日夜。像一个不幸摔落悬崖的人,不停地下坠,却怎么也触不到底。而她余下不多的时间,还将继续重复同样的颓败和凄苦。
沈望已经开始拿椅子撞门。
她气哽不止,胡乱捡起所有能摸到的毛巾全往身上遮。不想让他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却不知该往哪里躲。
整扇门几乎被砸烂了,沈望冲进来,发现她缩在洗手台下面,四周都是尖锐的玻璃碎渣。
他看得心惊,忙制止道:“……你别动。”
欢喜蜷起来泣不成声,嘴唇都褪了色,还在哑声抗拒:“你出去,我一个人可以……”
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控的样子,让人心痛欲裂。沈望大步上前,扯过干净的浴袍把她从头到脚裹住,抱起来往外走。
欢喜无法冷静,对自己无能的憎恨化作无由怒火,不停地挣扎、踢打,试图推开他:“你出去!出去!”最后变成哀求:“求求你出去好不好……求你……”
她难过,他比她更痛苦,可惜不能代替她承受,只能不停亲吻试图让她放松下来,“你连我也不要了?”
她心头一片哀凉,力竭到哭也哭不出了:“你不明白……这种试了又试却没法成功的感觉……”像钢针扎进骨头缝,痛得要死,血却被堵住,一滴都流不出。
“我明白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从身后抱紧她,“我去想办法,我会再想办法……”
被女人的眼泪泡得湿透,比在针尖上打滚还要疼。如果就是没有办法会怎样,那个迫不得已的选择,沈望说不出口。
等她扑腾得没有力气,他让她靠在肩头,双腿搭在膝上不时拍抚;“想哭就哭吧,别忍着,哭出来就好了。别怕……我在的,会一直在。”
纱幔随风飘拂,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消沉厌世的念头一旦萌生,凡事都显得无意义。沈望守着她,寸步不离。用毛巾轻轻给她擦头发,仔细吹干,又倒了杯热水喂她喝下。
他没怎么亲自照顾过人,干什么都显得有点笨拙,胜在心细手稳。忙活半天,发现她身上还裹着被浸湿的浴袍,温声道:“我帮你换掉。”
欢喜一震,下意识抬手掩住胸口。羞耻心还在,这样坦呈相对,毕竟难为情。他低低咳嗽一声,“跟我也要这么生分吗?”
他是她世上最亲的人了,也
第三十七折戏 一个人只能有一种命运[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