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沈望真的太累,却无法让乱成一团的心绪恢复平静。如同置身光怪陆离的舞台,四面八方的黑暗里,都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吴丝桐的目光仿佛有形的铁蒺藜,芒刺刺扎在背心,越收越紧。
“别这么盯着我看,我不喜欢。”
她着实吓了一跳,“你是怎么……”马上改口,“你又没看我,凭什么说我在看你?”
沈望扯过被子蒙住头,依旧没转身,瓮瓮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想往前走多远,取决于背后的眼睛能看到多少。把灯关了,闭上嘴别吵。”
那你又真的能看清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吗?她默然地想,灯下黑,才最防不胜防。
吴丝桐听话地把灯按熄,慢慢脱掉裙子,摘下头纱和首饰,走进浴室卸妆清洗。除去那些华美的累赘,才觉出浑身轻松。
酒店给新人或情侣准备的房间,所有细节都布置得浪漫温馨。地上洒满新鲜的玫瑰花瓣,泡泡浴盐是橙花味道。她点燃所有香薰蜡烛,躺在浴缸里直到水渐凉,站起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吴丝桐合拢双手抱一抱自己,冷得抵受不住的样子。
这就是订婚后的第一个夜晚。她如愿以偿,得到了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男人。谁能想到,关上门比陌生人还不如,他的恨意不加掩饰,把厌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古城熏风如醉,皎黄的月亮悄然钻进窗帘缝隙,洒落一片清辉。沈望一时难以入睡,眼眸半睁,怅惘地看着那点月色。
天涯如何共此时。
回奥比都斯的路上他收到消息,欢喜的手术完成,过程长达十几个小时,相当顺利。
人还昏迷未醒,插着呼吸管连接各种仪器,需要观察几天。医生说她身体底子好,视力复明需要逐步渐进,恢复到之前的水准应该没问题。但开颅手术多少会造成影响,或许会损伤部分记忆,长远来看问题不大。
左一鸣在日本全程看顾,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沈望不知该难过还是松一口气。甚至隐隐有点盼望,如果她能就此忘记他多好。就不用再面对尚未到来但必将发生的决裂,不必去尝这些绞断肝肠的无奈。让他一个人记得就好,让他一个人痛。除了回忆,再也不剩下别的。
过往在眼前重叠,沈望想起那年开车载她去苏北找绿萝,半夜住宿只剩唯一的套间。女孩子头一次跟陌生的男人住酒店,刚开始还紧张得抄起烟灰缸子当茶杯,后来就聊了很多。她那些关于爱情的新奇论调,洒脱豁达的人生态度,都让他觉得有趣。像一簇灼灼发光的火苗,温暖坦荡,不自觉想要靠近。
他们还一起讨论了RayBradbury的小说,发现彼此都有冷僻的共同爱好。沈望多年来养成习惯,睡不着的时候,会重复阅读同一个故事。欢喜英语会话水平一般,却能将《浓雾灯塔》的原文倒背如流。
灯塔发出的钟声吸引远古怪兽,以为能在亿万年的孤独里寻找到同类。它不计后果地试图靠近,结果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最后它终于无法忍受。击碎灯塔潜入深海,从此不再回来。亲手毁弃心爱之物,就不会再被那样东西牵绊,威胁也就不复存在。
他是否已经毁了她?
凌晨一点,吴丝桐走出浴室,裸身钻进被子。怜爱地抚摸自己美好的身体,突然有那么一瞬,对原本笃定的未来产生怀疑。谁一生下来就是不择手段的坏女人呢,都是被逼的。已经被埋在深渊底下,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她今年也才二十七岁,正是大好青春年华,回首前尘,却在暗无天日的泥潭里折堕了太久。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现在应该还在继续深造,或者开始进入公司实习。会遇到一个真正彼此相爱的年轻人,即使对方不那么优秀,没有煊赫的家世。就是普普通通的男人,有血有肉有趣味,有情有义有点钱。不是太英俊但也不丑,不算太能干也有一份经营得不错的工作。
呵,正常的人生……这辈子不可能了,吴丝桐早就断绝念想。
她用力掐一把胳膊,试图用疼痛来清醒。她现在是沈望的未婚妻,而这只是漫漫长路里的第一步。
沈望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均匀,连姿势都没变过。
吴丝桐安慰地想,起码他没有硬把自己赶出去,算是留了几分情面。如果他非要这么做,她也毫无办法。再把动静闹大,惊动沈立他们,更难收场吧。
烛光点点跃动,吴丝桐滑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朝沙发靠近,脚步轻不可闻。
光滑的胳膊探入胸前,触到发烫的皮肤,肌肉蓬勃紧实。那手指富有技巧地勾勾绕绕,一路往下探去,结果不出意料,令她相当满意。男人身体的某个部分,仿佛总是独立存在,与头脑的意志背道而驰。
这是他们最接近的时刻。长时间共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能发现楚楚衣冠之下,真实的沈望。跟白天那个自带高冷气场,一举一动都拒人千里之外的上位者很不一样。她在试着打破对他的恐惧和固有印象,不停说服自己,这也不过就是个男人,和她经历过的那些没什么区别。
对风月情事过于早熟的天分,令吴丝桐擅长捕捉对方最细微的敏感。有些事,第一次到第十次可能还会害怕,第一百次和第一百零一次就没有任何区别,换谁都一样。
沈望动了一下,挥动手臂。她心头突突狂跳,差点跌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他仍未醒,只是脸上隐有红晕。含含糊糊叫了声欢喜的名字,像熟睡中轻微的呢喃。
于是她稳住心绪,继续俯身迁就,光裸地相贴近。
年轻女孩的肌骨,有动人魂胆的细腻和温软。过浓的思念快要决堤,却只能在梦中相会温存。他意识混沌,本能地伸手将之揽入怀中。香气浮荡交织,像寺庙里焚烧的祭品……孤儿怨……沈望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定了回神,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扯过被子扔在她身上盖住。动了动嘴唇,半晌才低低吐出一个字:“滚。”
那种愤怒和受辱的神情,让她觉得有点好笑。女孩子都那么主动了,他不过顺水推舟地受用,且又没真的做成什么,何必一惊一乍。
吴丝桐倚在锦被堆上,毫不在乎地袒露她的美好。往前倾一点,手便依依攀上他的膝头,垂眸一扫,“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这什么虎狼之词?他觉得她完全不可理喻,怒道:“你没见过男人也该有基本常识,睡着了都这样,不代表我对你感兴趣。”
他站起来飞快地穿衣服,呼吸还有点不稳,“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恶心?”
每个人对道德的理解都不同。在不爱的男人面前脱光,对她而言或许算不上耻辱。
看样子今晚不会有什么新进展了,也在意料之中。吴丝桐眨眨眼,带着点恶作剧式的淘气:“我们是未婚夫妻,做什么都天经地义。我只不过想亲近你,又没犯法。难道你刚才一点都不快乐?别什么都推给没睡醒哦。”
沈望总算搞明白一件事,不要脸的人你是打不到她脸的,就像没法去反驳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逻辑。
他顿了顿,冷厉的眼神突然冰消雪融。回过身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鼻尖相距不过咫尺,“老实说……”
态度转变得太过突然,吴丝桐不安地扭动几下,转瞬又恢复温顺。湿润的唇角微微勾起美妙弧度,是一个不言而喻的邀请。
沈望保持着暧昧姿势,欣赏她的投入。从上到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配合地偏过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垂,有点痒。接下来他会干什么呢?她想。
然后就听到冷静的嗓音再度响起,“老实说,你在我面前脱光了躺平都没用,我宁愿对着镜子自己来。”
第四十折戏 两相怨[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