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酒廊的鹅卵石子路有点硌脚,摸约三十多米长。她走得从容挺直,速度不快不慢,还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远处高楼的风景。霓虹斑斓纵情,人潮涌起又散去。
是这样半深不浅的仲夏之夜,隐约生起一点寂寥心情。
袖子湿哒哒贴住皮肤,冰凉粘腻的包裹感,很不舒服。欢喜索性把开衫脱了,只剩里面那件方领背心。两指宽边吊带在后背处交叉,是能外穿的设计。
酒店很高,电梯分好几段。从最左边的观景梯下去,能直达30——60层。她不愿再跟吴丝桐遇上,三人行,挤在同一个狭小空间里,画面太美消受不起。恰好另一台直梯打开门,她没想太多就决定进入,只能下到29层。
出来是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两侧墙上挂着许多油画,还立着中世纪风格的青铜骑士,复古铁锈绿的盔甲盾牌,在幽暗灯光下泛出寒光朔气。
四周半个人影见不着,她完全搞不清方向,决定向右走到头,去找下一部直梯。脑子里转风车似的,有点乱却很静。
她其实没什么委屈自怜之类的情绪,纯粹出于被冒犯了边界的自卫反应。
那女人每次出现,目标都非常明确:惹起她的怀疑,无所不用其极地贬低,还企图把所有人强行按进搭好的舞台做陪演。
不管究竟出于什么心理,她都不认为跟感情有关。诚然爱情里会有嫉妒跟独占欲,但绝不该是豪夺跟拼杀的姿态。再美丽的面孔,都会变得扭曲可憎。
如果沈望甘愿沦为两个女人眼中的战利品,沾沾自喜并享受虚荣,就不会为难成那样。处理利益纠葛,恰好是他最擅长的技能之一。欢喜自觉没什么可操心,只是深感厌恶。
跟沈望的缘分,发生的最初并不单纯,也因此经受了天意人意的种种磨难考验。有因有果,彼此都真诚并竭尽全力地努力过,即使并不完美,也是一生中最纯粹美好回忆。如果有一天,这段关系不能再满足他的期许,甚至他爱上另一个人,决定同她分手,那也仅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顺其自然,如同花开花落,不必遮掩欺瞒,说清楚就好。纵然会遗憾痛惜,却值得铭记。
这就是欢喜全部的想法。沈望陪她走过太远太长的路,经历一段生死,过程里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激荡,贯穿灵魂。他之于她的意义非同寻常,是人世最深重的牵念,最珍贵也最特别的存在。
而吴丝桐眼里的关系,是一场成王败寇的战争,不配跟她的爱放在同一个范围里角逐高低。就像一片羽毛和一片鱼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以冲突面前,欢喜总是采取回避姿态,不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不会还击。绝非懦弱可欺,只是对沈望一种本能的保护。吴丝桐纠缠的姿态,对他是种亵渎。她放在心尖上爱着的人,怎么能成为衡量输赢的工具?
抱着胳膊走出好远,才发现彻底迷路,不知转去了哪里。
长廊越深越空旷,奇怪地毯好厚实,居然还会有回音。延迟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后背毛刺刺,总有被盯着的感觉。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加快速度走入拐角。前面没有路了,尽头是一堵墙,欧式条桌上放着花瓶。
半分多钟后,匆促的步子由远及近。欢喜藏身在高大的雕塑后面,看见一个穿冷灰西装的男子跑出来,跟丢了人似的,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她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两米远的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你跟着我干什么?”
男子循声回头,却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欢喜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一手拎着花瓶,用另一只手使劲揉了眼睛,“怎么……是你?”
江知白仰唇一笑,露出珠玉般银糯的白牙,“好久不见。”
她站在灯影边沿,脸孔背着光,轮廓无端有种清俊又娇脆的美,是悬崖峭壁上斜横出的野蔷薇。
愣在原地许久,喃喃重复他的话,“是啊,好久不见。”
这是个什么黄道吉日,对头故交约好了似的齐齐露面。
“一开始不太敢确定。”他走上前,眯起眼仔细打量,“你以前都不穿吊带。”
他还记得她以前什么样。身处在时尚最前沿的行业,打扮却跟刚出校门差不多。总是一件宽宽松松海魂衫,牛仔裤洗到发白。天冷了加件厚毛衣外套,像只小熊刚从冬眠醒来,懵懂撞进春天里觅食。
“你以前也不穿西装。”欢喜也笑,浓密的睫毛交织成一片阴影,浅浅拓落在眼底,好像黑与白之间的无数种灰。
千山万水辗转,又是一生了。他还没想好要继续爱她还是忘记,只是让脚步听从了心。
江知白没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此地,视线落在她腰间系着的开衫上,湿了水的袖口颜色偏深,洇开好大一滩。忍不住问:“她拿水泼你?”
“谁?”欢喜的思维还在半空白状态,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吴丝桐。
江知白在连越的工作室帮忙,拍一套新品专题。亲自穿上身示范,教模特如何用姿势配合镜头。说着话突然就沉默了,抬手遮一遮镁光灯滚烫白光,焦渴从喉咙里细密攀升。
一口气灌下去两瓶气泡水,心神犹不肯安宁,“我想见她。”
连越从躺椅上起身,懒洋洋嚼一块口香糖,“想就去啊,还要磨蹭到几时?扣子系错一颗,接下来每颗位置都不对。”言罢转身拍手:“收工。”
他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西装骑重机车,沿途引人侧目。到酒廊那会儿,欢喜正挽着沈望的胳膊要一同离开。只道又来迟一步,没想到最后是她转过身禹禹独行。
始料未及又像早知如此。终究怕她为难,不方便直接露面。踟蹰片刻便错过同一部电梯,七拐八绕跟到这里。隔着数十步,像他们之间永不消弭的天堑。尽可能走得近些再近些,但愿这次还能赶得上。
会馆里把欢喜引入树林的女人,就是方才天台上的妩媚女郎。那张脸他至今记忆犹新,沉声问得更直白些:“吴丝桐又找你麻烦?沈望为什么不肯同你一起。”
若她被蒙蔽,他希望她能看清楚。若她有委屈,他希望她不要独自抵受。
但她唇边的笑容恒在,又仿佛全不是那回事。
欢喜偏过头说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又不是拍电影。认真计较起来,是我拿酒泼了她——的烟。”
小女子神色端然,眼睛里一点狡狡光亮,寻不着任何蛛丝马迹。他知她做得出,沈欢喜向来如此,轻易不肯被人踩低了去。
酒店冷气太凉,她抚一抚手臂,柔声道:“放心,我晓得周全自己。”
江知白沉吟片刻,便提议,“不如出去走走。”
他识得路,欢喜跟在身后安静地看他。西装外套搭在肩头,个子那么高,走路时微微弓着背。人更消瘦了,长腿窄腰线,鹤势螂形的清俊。
好熟悉,但总有哪里变得不同。初邂逅的惊艳,是烙在脑海里不褪的印痕。
倒也不算相识于微,那时的江知白风光无量,被媒体追捧为“COS界的行吟诗人”,国内角色扮演第一人。天生得耀人眼目好皮相,亦庄亦邪的骄矜,举手投足间风靡万千少女。小小的见习助理沈欢喜,只是光环背面微不足
第五十四折戏 故人归[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