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她的去留,他一直推拒犹豫,每每问起不过是含糊其辞。为什么一夜之间,态度就发生一百八十度逆转?
欢喜愣怔着回不过神,下意识说好,“去哪里都行,我不想留在京都……也不想,再和你分开。”
沈望心里挣扎得剧烈,颔首道:“会很辛苦。而且,我不能保证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你以后可能会后悔。”他重复了一遍连越说过的话,“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我不怕辛苦。”
他望着她的脸,不置可否。
“你渴望亲手做一番事业,这无可厚非。但想在手望乃至整个行业里站住脚,不会比跟着连越更容易。我是你的上司,任何情况下,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入到公事里。很多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出了纰漏,责任一分不能少担。即使我有心偏袒,也不一定能做到。”
他见过她站在天桥中心光芒万丈的样子,也完全相信她的专业素养。欢喜不是那种做错了事就撒娇撒痴企图蒙混过关的性子,她聪明、专注、坚韧,天大的难关摆在面前,也有以一挡百之勇。如今这却成了他最不放心的地方,心思纯简的人,往往不够圆融练达,就怕刚极易折。
“这么快就开始担心我影响你‘行为逻辑的权威性了?”她眯觑着眼,笑意融融地打趣。
“虽说举贤不避亲,你身份毕竟尴尬,最好不要锋芒太露。凡事方方面面多权衡,别自作主张——”他稍顿了顿,硬起心肠续道:“要听话。”
沈望知道她最不喜欢他的刚愎强硬,偏要作出这种颐指气使的样子。以前有多渴望让她爱上他,现在就有多希望她能厌烦。
说了这么多,都没能让她生起退却的心思。欢喜挪过去,轻轻地伏在他膝上,“我不会后悔。”她还不太明白什么叫“身份尴尬”,以为只是不允许公开恋情之类,也在情理之中。
他抬起手,想捋一捋她的发。迟疑许久,悬停在数寸之遥。
又过了许久,天光逐渐大亮。她以为他不会再言声的时候,才听到几近叹息的低喃:“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呢。因为爱你,也信你。她是这么想的,就坦白不遮掩地说了,“我信你。”
沈望临时改变行程,准备隔日带欢喜同乘公共航班回上海。
她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屋里转了一圈,生活痕迹少得几近于无。除了纱希先生的馈赠,无非是些贴身私物。他自会安排人妥善处理,或是运回国内,无关紧要的便丢弃,以后重新添置。
启程前,他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要是时间允许,可以再走走逛逛。
欢喜说没有,风景再美,终究互为过客。唯一一桩惦念,是将完成的“半袈裟”送到?王寺,托庵士来日转交纱希一?。
精工细作的缂丝袢带,名为“?徘岢尽保?行幌壬????魇眯木档某景!A砹粝乱恢绞樾牛?涣攘仁?郑?按?慈昭в兴?桑?倮聪蛳壬?孀铩!
走的那天是个晴日,空中一丝云也无。几台车子成排停候在町屋前,檐下悬挂的风铃滴溜溜打转。
台风要来了。
飞机刚落地,沈望就打了一路的电话,膝上架着电脑。欢喜安静坐在一旁,透过车窗往外看。午后的街道烟尘四起,市声漫卷。行人疲惫匆忙,红绿灯交错不停。她与世隔绝太久,只觉惊却排斥。
想了一圈没什么可联系的人,低着头摆弄手机,写写删删好半天才发出去一行字,“师父,我回来了。”
手术后七个多月,欢喜终于重回上海,住进佘山南脚的别墅。地方并不陌生,她以前也来过。只是沈望名下诸房产之一,跟“家”的概念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妈早就得到消息,该安排的都提前料理妥当。见了她便和和气气打招呼,照旧还称“沈小姐”,熟络得仿佛她长久居住于此,只是出门逛了个街。待在沈家十几年的老佣人,拿着比外头高好几倍的薪水,自然懂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提。
直到傍晚时分,沈望都关在书房一直没出来。
欢喜独坐在餐厅,外面天还没黑,水晶灯太亮堂,照得四面八方明晃晃。李妈陪着略站了站,委婉道:“路上舟车劳顿的,难免胃口不好,多少也吃一点。沈先生说不必等,且有时候呢。”
想念已久的乡味,真吃到嘴里也不过如此。她盛了半碗汤晾着,索然无味地喝几口。还没咽下去,便听到楼梯上一阵雷厉风行的动静。沈望换了身衣服,连头发都一丝不乱,是要出门的样子。
她放下汤匙,想问什么终究只是张了张口。他扫一眼餐桌,稍顿了顿,“吃不惯就别勉强。我约了人,正好赶上饭点,要不要一起?”
反正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她点头说好。
沈望抬腕看表,“去换身衣服,不用太正式。十分钟,我等你。”
李妈把她领到衣帽间,空间挺大,从天花板到地心都有镜子。墙边整整齐齐挂着全新未摘标签的衣裙。颜色从深到浅,牌子分门别类,大多是不会出错的简约基础款。欢喜的私人物品还没来得及整理,这边的人也弄不清她的喜好,只能先置备一些,以后再慢慢添选。
她毕竟干这一行,对衣饰搭配有天生敏锐的触觉,很快挑出一套半休闲的长袖针织衫,苎麻裙裤加平底鞋。饱和度极低的雾霾蓝,像台风后初晴的云天,飘逸里带着飒爽。头发半长不短难打理,就找根发圈在脑后随意扎起一半。从头到脚收拾完,花了不到八分钟。
好在路上没堵车,对方早到了。姓邵的中年男子,看装束气质像金融人士,隔老远迎上来打招呼,半开玩笑地抱怨见上一面真难。
酒店顶层的露天西餐厅,跟酒吧也连着,视野很开阔,能看见外滩江上灯火煌煌。
刚打开菜单,做东的邵先生便热情推荐了好几样招牌特色,看样子常来。欢喜从善如流地应允,接下来的时间都在闷头切盘子里带血的牛排。
连越的信息姗姗来迟,问她在哪儿。欢喜随手把酒店地址发过去,沈望和邵先生畅聊正酣,估摸时间也合不上,只能约改天。
清脆甜美的女声突然自身后响起,叫了沈望的名字。
欢喜下意识回头,见一个妩媚时髦的女郎款款走来。穿黑色香奈儿洋装,裙摆在细洁小腿旁飞扬,双唇擦得如东洋艺伎般血红,大晚上还戴墨镜。
女郎游目四望,看不见的视线在欢喜脸上流连,停一停,又回到沈望身上。转瞬便如蝴蝶般翩然而至,大方爽朗地打招呼,“老爷子前几天还念叨呢,这一阵总也见不着人,动不动就跑到日本躲清闲。”
沈望略抬头看她一眼,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自顾拿餐巾抹嘴,连互相介绍都省掉。
他爱答不理,女郎难免尴尬,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眼尾轻飘飘扫过,带几分惊讶道:“沈小姐也在?几时回来的?”仿佛刚发现这么个大活人坐在面前。
欢喜不断在脑海里搜索这把声音,迟迟不敢确定,此刻更觉错愕,“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到底邵先生反应快些,主动递上名片自我介绍,女郎大方同他握手,“我是吴丝桐。”
以吴氏苏绣在纺织业的地位,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尤其是跟沈望出现在同一场合。
第五十三折戏 海誓山盟总是赊[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