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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折戏弓上矢[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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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这么着吧。”欢喜托着腮轻轻叹气,“我会找个机会跟叶秋成谈一谈,有什么话当面说开。夹着怨气还要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其他人看在眼里也不成样。如果能补偿他最好,可是到底怎么个补偿法儿呢……”
      “泥菩萨就别想着渡人了,人还嫌你过河掉渣。”连越简直听不下去,龇牙道,“万一出了岔子,你信不信沈望头一个拿你祭旗?非要力拒的话,眼下还来得及,从现在起主动出局,过来跟我干。”
      “我信。”她展眉一笑,“我不退。”
      决意回来的时候就明白了,沈望早就有言在先,留在他身边,会很辛苦会很难。真出了纰漏,即使他有心偏袒,也不一定能做到。
      欢喜下定决心要干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甄真半晌没言声,只说:“既然想清楚了,就别顾忌那么多。再不济,你还有工作室一半股份呢。”
      这就叫大势已去,连越扑通倒在沙发上,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少女啊少女,你的良心究竟在哪里?我这个师父就这么不招人待见,永远只能排在备选PlanB?”
      入秋有些日子了,迎面吹来的风还是温的。爵士乐悠悠荡开来,似把这两层小楼架空。大家都很忙,各有自己的事要周全,平日难得碰头。正经算起来,欢喜回国那么久,还没同他们好好吃顿饭。
      连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甄真于厨艺上头欠缺天分,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在露台上摆出一席家宴。
      甄真往冰桶里倒冰块,丝丝凉气扑到脸上,神气为之清爽。觉得这一刻好难得,忽想起什么,向连越问一句:“江知白呢?说好了要来的,连个影子都没见,是不是堵车了?难得今天聚那么齐。”
      连越在阴影里看欢喜一眼,听不出什么情绪地答了,“他临时有事。”
      终究怕她为难吧,连露面都情怯。
      窗台摆着橡木相框,是他们那年川西之行的合影,连越、甄真、欢喜、江知白和宋绿萝。手工冲洗出的黑白色胶片,强烈曝光在脸容留下浅灰色阴影,年轻坚定的眼神直视前方,充满一种毫无遮挡的力量,像植物茁壮的根茎里蓄满汁液。
      也不过几年时间,诸般物是人非,心境却大不同了。还是甄真主动提起:“绿萝跟宇凡的婚礼定在三月,很多事要准备。又赶上今年秋招,联系了好几个省内外的纺织工业学院,忙得抽不开身。”
      欢喜听完,仰头吞一大口酒,这才定了神:“说起来,现在肯学这个的人不多,够难为她的。我联系了以前的导师,张老答应可以帮忙。”
      她从不主动打听绿萝的消息,隔着远近故人,遥遥知道对方过得很好,也就够了。关系逐渐疏淡,却跟情分无关。人到了某个年纪,经过一些事情,总有些事不愿多提,有些人轻易不便相见。
      连越点头称是,“厂子那边别的问题没有,最要紧是缺人手。良爷爷他们年纪大了,教人还行,亲自上阵太勉强。他们那辈老匠人的徒弟都是熟手,可年纪最小也有四十来岁,徒孙就更少,撑不起一条生产线。”
      这就是大多数中小缂丝相关企业的处境。对外贸易的市场被大公司垄断,导致生产萎缩,工匠外流,绝大部分企业不得不停业转向;对内则面临着传承严重断代,无可避免地产生门派之争。每个老师傅都有自己摸索出的经验,而独一无二的技术,往往不会轻易传授给别派弟子。
      缂丝又是目前存世的,唯一无法用现代机械取代的技艺,时间和人工成本极高昂,不能实现短平快的回报,新鲜血液便难以补充进来。多少手艺卓绝的工匠,做着丝织品中的爱马仕,一样要为房租发愁。
      层出不穷的问题急需解决,那晚他们兴致却很高,一连开了两支香槟。
      醉乡路稳宜频倒,此外不堪行。
      欢喜酒量浅,没几杯就喝得醉茫茫,在长椅的一角安静蜷着,“师父……你会不会怪我固执?”
      连越扔了个靠垫进她怀里,“什么话,你要想回来随时都行,不急在一时。”
      他仿佛很笃定,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手望,那不是她的长久之地。把一条河里的鱼捞起来扔进海里,看似拥有无边无际的自由,其实连呼吸都困难,真的会游得更好吗?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再看时她已酣睡如婴,呼吸沉匀。都晓得她累,便不再开腔去吵扰。
      甄真也醉了,脑子却清醒。她隔桌望着欢喜细小苍白面孔,能够明白她此刻的选择。全程目睹,一路旁观至此,自己也经历过焚身以火的痛楚跟坚执,付出过惨烈代价,所以懂得有多难多残酷。在撞碎南墙以前,怎么都回不了头。
      蛾子不怕痛也不怕死,却担心自己的躯体不能让那簇火苗燃烧得更明亮。在这件事上,她的坚持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以卵击石,但本身没有对错可言。
      连越把剩下的酒喝光,整个人非常松弛,由是显得善感。他知道甄真想起了谁。蓝绍纶暴死街头,结局异常惨烈,不耗到如此地步,她也挣不脱往事的束缚。
      连越是俊雅温柔的人,爱里没有计较,却有怜悯。趁着微醺酒意,便将她的头揽入怀,在晚风里缱绻亲吻一记。默了默,又道:“撇开私心,我还是不大赞成欢喜去顶这个雷。吴丝桐在暗她在明,沈望究竟怎么想的,就敢把她扔进一群人精里闭着眼折腾。”
      甄真能察觉他心情每一处细微的起伏,徐徐按住他的手臂,“有雄厚资本打底,要成名其实不难。她现在已做得很好,即使将来跟沈望分开,总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她压低声音,“你现在告诉她沈望已经……又能怎样?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吧,能圆满解决最好。日子是往前看的,再不济,咱们这里也有条退路,不至于让欢喜沦落到哪里去。”
      连越还想再说什么,转念又想,算了吧,毕竟那是沈欢喜的人生,没人能替她决定。
      时近午夜,欢喜酒醒后告了辞。街市已灯火连天,夜空都被照亮。推开门才发觉出了一身的汗,热气蓬蓬地从领口烘上来。
      穹窿的云层不是黑色,隐约泛出靛蓝的紫,如同晚夏的黎明,仿佛睁开眼就会晴空万里。心轻盈得像尘土,在她的脚步后飞扬。
      她跑几步,风吹起衣摆,如鸟翼猎猎飞展。回身朝露台上挥手,又笑着指一指天际,“头顶的乌云,实在避不开,还可以绕着走啊。”
      于是那年秋天,连越目送欢喜义无反顾奔向未知的将来,像目送一艘注定要离岸的船。
      跟预料的分毫不差,江知白指定要欢喜担任主设计,绝无可能让她吃亏。她如今风头正劲,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借着这个理由,新合同主动让利2个百分点,其余改动不大,叫人惊掉下巴。
      先是临阵换将,紧接着合同重拟,堪称一桩奇事。
      在商言商,做生意都是奔着赚钱去的,绞尽脑汁用在压价上才是常态。江氏酒业这次反其道而行,圣诞老人也没这么慷慨,分明是有心抬举。
      送上门的利润,沈望没理由反对,顺水推舟笑纳了。这业绩当然算在欢喜头上,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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