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命名,生生把叶秋成也拖进浑水。这下一石三鸟,谁都别想跑。
更可笑的是,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景明还异想天开地试图求她高抬贵手。
“愚蠢!”叶秋成把拳头捏得劈啪作响,“你在外面瞎跑一晚上就是去找吴丝桐?她凭什么帮你?她等这个机会不知道等了多久,巴不得把你我一网打尽全都踢走!从她开始搞那个什么缂绣一体,陆陆续续逼走了咱们多少人?你脑壳发昏去信她的花言巧语?这么做,是不信不义卑鄙无耻,还要把整个团队全部拉下来,给你冲动自私的报复陪葬!”
叶秋成猜得没错,小弟实在鲁莽天真,送上门去不过自取其辱。
陷在柔软沙发里的女人缓缓抬眸,柔若无骨的手只是漫然一挥,便结结实实粉碎他最后一丝幻想,“你现在来同我讲这些,改变不了任何事。当初谈好的,东西给了你,你去想办法让她用。至于为什么又把你哥牵搭进来,那是你跟沈欢喜之间的沟通出了问题,我无须为此负责。”
隔那么远,都能看到景明乌青的嘴唇一颤一颤,疏于练习的发音,同样干涸皲裂:“不要这样做……这会、会毁了我哥……他从头到尾什么也不知道!下次、下次还有机会,我保证、我以后都听你的……”
“那我只能表示遗憾。”吴丝桐不耐烦听他怪异的发音,皱着眉满脸嫌恶,“该收网的时候怎么往回撤?现在临门一脚你说要放弃,哪还会有什么下次。讲道理,殃及池鱼又不是我故意造成。非要怪,就把这笔账继续挂在沈欢喜头上咯。”
说这些话时,吴丝桐神情悍然,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残忍的快活。谁让叶秋成上次不识抬举来着?明明给了台阶,非要跟她对着干。拔掉一枚眼中钉,顺捎去掉叶秋成这根肉中刺,缂丝团队群龙无首,马上就沦为一盘散沙。
到嘴的猎物,谁肯轻易吐口。叶景明终于模糊想明白,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吴丝桐不再搭理他,低头细声讲电话,小腿交叠着别过一旁。那腿纤长笔直,包裹着蕾丝袜,仿佛镀了层柔雾的光。足尖随意晃动,把一只鞋踢落了,镂空花纹里隐约可见酒红指甲。
实力悬殊的较量,叶景明毫无疑问败下阵来。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无措得很。可吴丝桐的电话煲起来没完没了,偌大的办公室里仿佛没他这个人。
吴丝桐甚至没让秘书前来驱赶,完全无视的态度更令他难堪。
他兀自怔忡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拉开门。
吴丝桐一手捂住听筒,突然扬声叫住他,“哎,等一下。”
他以为还有希望,猛地刹住步子,目光满是祈求。谁知她只是问了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沈欢喜她最近,还有没有动不动就跑去卫生间吐啊?”
“……没有。”景明不解地摇头,“上次是因为给她吃了塞榴莲肉的生煎,后来我哥不许我再——”
“那最好。”吴丝桐唇角若有所思地一顿,扯出一缕含义不明的温柔笑靥,示意他可以走了。
景明出了公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天地之大只觉无处容身。手机响个不停,他连看一眼也不敢。磨蹭到凌晨一点多,实在用光了力气,才打辆车回宝山。躲是没用的,大哥还有房子的钥匙,他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
原来叶秋成生起气来有这么吓人,在他的震怒面前,景明连呼吸也感到困难,堪比被五指山禁锢的猴子。
“我、我去求陶师傅想办法,他一定不会不管我们……”
手势还没比完,就被叶秋成紧捏住下颌,牙关迸碎般刺骨的痛楚,刺得他脑仁都发麻。一只助听器在挣扎中被碰掉了,要很艰难很艰难,才听清大哥在耳边森然警告:“要是敢用这件事去打扰他老人家,我这辈子不会再见你。”
大哥离开好久,景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瘫坐在地。五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绞碎又掏空,无法恢复知觉。
叶秋成不愿回家,又打车回到公司,在大堂待了一个多小时。头顶水晶灯发出刺目的光,值夜保安时不时警惕地瞥他一眼。这个头发蓬乱神情憔悴的男人,裤子发皱,领口还有揪扯的痕迹,跟白日里衣冠整洁出入大楼的叶总监截然两样。
欢喜这会儿应该还在加班吧。他应该怎么讲清楚这件事?必须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呢?还能再做什么?叶秋犹豫不决地刷卡上了电梯,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眼睁睁看着洪水即将没顶却无能为力。
到办公室门口,空空敲了几下却无人应。工作间灯还亮着,他继续往里寻,果然见她还站在长长的原木操作台前,把物料分门别类整理放好。
螺钿缂织成品奢美,材料也相当靡费。纯金、银丝按克算,属于公司财物,每日的领取和消耗都有专人管理记录,杜绝偷窃中饱私囊。
然而到现在,能完成这项高难度技艺的匠人也极为有限,欢喜和叶秋成是团队里唯二的带领者。其他上手较快的不超过五人,做得最好的是小胡子虞琮平。
这就造成了物料的耗损相当严重,一旦织错,螺钿丝挑出来即刻断裂,就得再用一根新的。价格之高,连最好的熟蚕丝也无法并肩,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螺钿丝报废太多,必然耽误进度,又会给有心之人递去成本压不下来的口实。欢喜主动承担了绝大部分缂织任务,每晚还要拿出三个小时,手工备置次日要用的螺钿丝——这东西太精细,同样无法用机器完成
有着独特光泽的鲍鱼壳,珍珠母贝,能随着角度和光线的不同,变幻出比彩虹更斑斓绚丽的色彩。
坚硬的贝壳,通过精工切割打磨,变成颗粒或薄片,才能镶嵌在器物中作为装饰。
“螺钿”一词中,“螺”指“海贝壳”,“钿”则是一种工艺。螺钿工艺从古代中国传到东洋,在日本作为漆器装饰工艺,一直留存到现在。长达千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人想过把贝壳织成面料穿上身。
把这种技术跟传统纺织技术相结合,就是欢喜现在要做的。
贝壳片打磨至0.1mm左右的薄度,从工厂运送过来,她再把它们小心地贴在柔软的和纸上,最后用工具将其切割成细丝,阴凉处晾着,湿度全靠手感经验去掌握。太干了就发脆,太潮了贝壳会从和纸上剥落,整根报废。
寻根溯源,螺钿织的技法取于唐代的“引箔缂丝”,是一种经线和纬线交织而成的平纹织物,螺钿缂丝则是将本来作为缂丝织法中的熟丝纬线,替换成了螺钿丝。既能够保留珍珠母贝和鲍鱼壳的天然纹理,又能变成柔软的面料。
团队里也有手艺还达不到要求的,无法加入竞标研发,备料这些事就交给他们来做,但欢喜总有许多的不放心,定要事事亲力亲为才觉妥当。
她在灯下的影子好薄好静,有条不紊地忙碌,从这里到那里。有时保持低头的姿势许久,困得一个接一个打呵欠,手掌用力揉搓两腮。
叶秋成心一抽,就这么远远看她,眼睛眨也不眨。
欢喜正挑拣着粗细均匀的螺钿丝,燕子衔泥似地,将近半小时才握了一小束在手。忽觉眼前莫名一暗,差点吓一跳,猛地抬起脸。
“你怎么回来了……有东西忘了拿?”
叶秋成下意识点点头,很快又摇头。胳膊一松,臂弯里皱巴巴的外套被随便扔到地上。
她也没想别的,弯腰给他捡起来搭在椅子上。看一眼表,惊呼道:“都这么晚了!你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去吃宵夜吧?上次回是你偷偷请的客,这次——”
“你认不认得出,那份手稿到底是谁的作品?”他带着周身室外的寒气打断她,眼神却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第七十一折戏 秋成景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