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元素很常见,设计上能做到一眼出挑的却不多,可见作者功力不俗。原图笔触勾描活灵活现,超凡脱俗谓之“仙”。一双剑羽掀动风起云涌,激荡与破灭皆由此而生。
叶秋成看过电子稿,几番逼问,可景明也不知道那些手绘究竟出自谁手,只说是吴丝桐准备好了拿给他的。
“啊?”欢喜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索性横了心,“仙鹤手绘,不是我的作品。这是个……”话到嘴边又卡在舌头底下,停了数秒才涩然续上:“是个误会。”
命运的意外总是多过奇迹。
手稿不是叶秋成的,内容完完全全与他无关。而那份保留了原图百分之九十相似的设计,现在正挂在她的名下。幸运的话,他或许还有几分全身而退的可能,身为主设计师的她不行。
抄袭是这个行业里最严重的指控,决不能犯的过错。稍越雷池,足以把创作者永永远远钉死在耻辱柱上。
难怪叶景明竭力反对把大哥的名字用来命名,这种事,边都不能沾的。
万顷沉铅从头顶浇注,压得欢喜激灵灵打起冷战,周身震动之间,轰然懂了。
螺钿线从松脱的掌间滑落,全部掉在脚边。她想蹲下去捡,可身体动不了,像镇压在无形的大山底下。不得已,把手紧扣住木台边沿,难以抑制的颤抖连带着茶杯都咯咯作响。
叶秋成大气也不敢出,待要去扶她,又觉得丧失资格。
“……误会么。”她心里一片空虚,被噩耗重创,头脑却清明得很,“能解释得清的,才叫误会。这是个陷阱。”
背上冷汗阵阵渗出,沉默得连呼吸都没有声音。她幽幽地看过,瞳仁黑如乌木,铺天盖地要把他溺毙。
良久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我认不出那是谁的作品,没可能现在去找到对方协商处理。能画出那种手稿的设计师,当然不会是无名小卒。所以……”欢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你就躲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吗?”有口难言但他仍要说:“去找能保你的人,能找的一个都别落下。”
万里挑一的才华,未必能遇上万里挑一的运气。虽然一直不愿承认,叶秋成心底始终认为,她身后必定有贵人扶持。那双手足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或许能化解这次危机。
欢喜把手从脸上放下来,耳边叶秋成的声音一时远一时近:“时间已无多,再拖下去真来不及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没谁在乎这个。想办法找到原作者,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能争取私下解决最好。让能保护你的人去跟吴丝桐角力,只要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她不说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响,听了好久才发觉是自己的牙齿。一面平复呼吸,一面拿过杯子想喝水。手还是抖得厉害,麻木感从指尖往上蔓延,险些全泼出来。
他见状,忙去帮着扶稳。欢喜却放弃了,把杯子丢回桌角,蹲下身收拾螺钿丝。一根一根捡起,从头分开捋顺,垂眉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提前半个晚上来告诉我这些,现在请你走吧。”
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这么轻易,她已接受这个坏到极致的消息。
叶秋成眼睛发红,抓住她的胳膊急切摇晃,“你到底听没听明白?抄袭的罪名可大不可小,吴丝桐揪住这个由头,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最要紧的是——”
“嘘。”她打断他,“不要吵。”复又凝神细数那些螺钿丝。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终于全部归拢。
“一共一百八十七根。”她说,“这就是我认为最要紧的事。螺钿丝明天就晾好了,按三分之一的折损率,在虞琮平手里能织出六厘米多,算是很顺利的。”
“你别这样……事情已经发生,就得想法子应对。”
显然他沮丧极了,一双眼睛烧得发红发炽,明明脸对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
“为什么你会觉得真相不重要,没有人在乎呢?”欢喜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提出的所有解决办法,全是让我认下这盆脏水,然后再用不管什么手段去消除影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是因为没想到,我会傻乎乎把你的名字也放进圈套里吧?就为了把我拉下来,值得吗?”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可笑。”叶秋成样子十分颓唐,胸口翻腾,“信不信由你,我也是今晚才知道。”
“请你走吧。”她不出言反驳,没说信与不信,只是重复刚才的话要求他离开,“我要想一想。”
叶秋成走出工作间,总控灯骤然熄灭。他转回头,什么也看不清。失去一切光源,脚下的路也陷入混沌不明。
欢喜把自己锁在黑暗之中。
轮廓和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人空荡荡。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空无,把心性沉入与尘世疏离的角落。人身处在命运的旷野里,不断颠簸转折。欺骗、抛弃和背叛,才是最常见的发生。
她把窗推开到最大,在冷冽的风中吹了很久。心中盘踞蛰伏的野兽再次苏醒,随着她的呼吸在寂静中振动皮毛,穿越无人幽暗的森林。血液里充盈着激盛意志,亦有恐惧,却比任何时候都凶猛,来对抗质疑和消沉。
玻璃上映出一张静默得过于麻木的脸,冻结着高寒空旷的雪原。再狂烈的风也吹不起凝固的冰雪,被人世的恶意席卷过后,只剩下平静。
太疲惫,就想喝一点酒来解乏。从包里掏出小酒壶,里面空得一滴不剩。美好的时光,总是如过眼烟云。欢喜想起邀叶秋成一起喝秋酿的晚上。他们穿过欢歌急锣的夜市,在餐馆门口排队。到处吵吵嚷嚷油烟翻腾,漫无目的相伴的人群,享受繁华市井和各色食物带来的沉醉。
放弃对立的立场,忘却身份,为当下此刻共同举杯。理想在喧杂中沸腾,多么细微而轻盈,也隐藏了事物无常变幻的本质。
直到顷刻一声锣鼓歇,灯火熄灭,人群散去,河床底下尖锐的裸石分明凸显,它们从未消失。只是被那个比较天真的欢喜,一直刻意忽略。她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摔个跟头不管多疼,睡一觉差不多就忘了,仿佛从来没受过委屈。她也不爱记仇,总念着人的好处,表面大咧咧,是非决断上不糊涂。
心底的猛兽已猜到,到这个地步,叶秋成没必要再撒谎。但景明从来都不能接受她的存在,吴丝桐又虎视眈眈无孔不入,两下里一拍即合。
公司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欢喜想不出答案,也没有费力去想。起身把锁在保险柜里的仙鹤手稿取出来,一张张从头翻看,每一笔线条都重新琢磨。
就算人人都认为真相不重要,她不是。
江氏酒业跟手望集团合作的缂丝秋酿联名款,爆发成前所未有的重大舆情事故。
飞扬有时,沉堕亦有时。叶秋成兄弟,再加上一个手望之星沈欢喜,是这个深秋最突兀热闹的丑闻。
稿子都是提前备好的,大股水军分工明确,通力合作把知名设计师抄袭事件送上热搜。
如欢喜所料,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被侵权的设计师到底是谁。
图稿出自一个叫潘嵘的独立设计师,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成员,曾在花容集团担任总设计师,专注女性服饰设计。遥远的十五年前,也曾被誉为业内的时尚才子。后来离开集团独自创立品牌,却一直在走下坡路,渐渐没了声息。他热衷参与国内时尚活动,偶尔出现在各类模特大赛里,担任特邀评委。
如果不是潘嵘把律师函公布在网络,放言绝不姑息,定要把抄袭者追究到底,许多业内人士已经想不起这个名字。
欢喜去找了他以往的作品来看。潘嵘的高定成衣以唯美浪漫著称,偏好用层叠的钉珠、各种女性化的配饰,大量缥缈的透纱与流苏,以及贴身剪裁。
审美越来越西化的现代,过于
第七十二折戏 蚌病成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