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喜听到那边隐约有人唤了声“沈总”,或许是被手势制止了。但他的心思显然分不到这上面,匆匆道:“忙过这阵子,我再去看你。”
这阵子是多久?她等不了了,必须要尽快见到他。欢喜心里发苦,却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只想到旗舰店的开业典礼,日期定在六天后。
“你会来吗?”欢喜咽一下嗓子,“我希望你能来。”
她的声音干涩,自己也无法控制惴惴太过明显,令人难以忽略。
对面沉默了两秒,极轻微叹气被她捕捉到耳里,“时间不凑巧。那天是妙吉在国内的婚礼,我不能缺席。”
他的语调仍然温和,不像是毫无余地的拒绝。
“晚一点也没关系。”她沉声坚持:“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很重要的事。”
他略加思索,没把话说死:“我尽量。”
沈望从不食言,那么就当他是答应了。
这六天欢喜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总是魂不守舍,拿了东又忘西。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白天就很困,随便找张桌子就能趴着睡着,怎么也醒不过来。味觉和嗅觉都变得异常挑剔,食欲却愈发不振。
开业前诸多琐事,店面装修一直是绿萝在盯着,仍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大到陈设的摆放,跟礼仪公司的确定流程,小到气球的颜色和数量,都需时刻操心。
欢喜强打精神忙前忙后,劳累加上受了寒,竟真的感冒了。虽是小病,也很难缠。免疫力下降得厉害,拖拖拉拉总也不好。又不敢乱吃药,一味生扛着,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憔悴下去。
圣诞前夕异常阴冷,风也潮乎乎的。上海是很西化的城市,对这个节日历来重视。一年一度的SilentNight,各大商场推出隆重活动,到处张灯结彩,装点得喜气洋洋。
欢喜在晨曦来临前睁开眼睛,那么重要的日子,不能有任何差池。
剪彩仪式定在中午,是商场的第一个客流高峰期。
她和绿萝八点就到场,最后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看还有什么疏漏,不亲力亲为总是不放心。
店内面积很大,布置得别有意境,新中式元素古雅而不失时尚。落地橱窗边甚至摆了一台老旧的缂丝木机,可以供感兴趣的客人即兴尝试。
缂丝挂屏隔开的区域,是一间九平左右的版房,供驻店样衣师使用。可以随时为顾客量体,对成衣作出及时的修改调整,成为旗舰店的特色服务。欢喜坚持要绿萝来坐镇,这也是上次非要叫她去向杨定芳请教经验的原因。
面料的奢华独特当然很重要,而一件衣服的灵魂更在于版型。不懂的人眼里,无非就是一块裁好的布,所谓好与不好,都是不直观的东西。懂的人却知道,它们绝不是几片布缝一缝那么简单。
摆放展示是一部分,衣服只有穿在活人身上,动静之间人衣相合,才是最完整的展现。再精美的人台模特,再考究的灯光都无法达到这种效果。
高级定制成衣的一小部分,几乎每一件都有几个部位,要经过不少于十次的调整。譬如腰线和臀部的剪裁,版师本人最好亲自上身试试是否合适。
很多品牌出于效率和节约人工成本的考虑,不会主动向客人展示这些,给店员培训毕竟太烦。事实上能一眼看到细节深处的买手也不多见,很多门道不是仅凭肉眼就可以辨别。更常见的情况是,他们会直接介绍这个款有没有被明星穿过,从销售记录来看是否够亲民。
这样一来,最终陈列在店里的独立设计师的衣服,究竟有几件能让真实的消费者真正去了解,体会到设计师们独具匠心的精妙之处呢?一掷千金买椟还珠,对衣服对人,都是种浪费。
欢喜认为,旗舰店的意义正在于此。如果可以,要让顾客在版师的帮助下尽量上身调试,感觉衣服和人体的融洽之处。
他们是做独立原创的品牌,跟去档口进货的小老板经销商有本质区别。而绿萝经过很长时间买手的实践,懂得一件衣服为什么穿起来舒服或好看。设计师在版型细节上投入心血,不断挑战自己的上限,在终端完成产品推广的环节,必须要重视这一点。除了绿萝,交给谁做她都不放心。
绿萝在身后替欢喜拉上礼服裙的拉链,动作很轻很仔细,声音低柔地承诺:“我会做好这件事,不让你失望。”停顿数秒,第一次没有叫她的名字,而是清楚唤了声:“姐姐。”
欢喜心下触动,便转过去静静揽她的腰,“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没有让我失望过,从来没有。”
开业大吉的日子,搞得太伤感就没必要了。绿萝拿出化妆包,把她拉到镜子前补妆,“你看你累得,才几天工夫瘦了这么多。眼睛底下一大圈青影子,不遮一遮怎么见人。”
上完遮瑕又要补唇膏,欢喜注意到她手里的缂丝口红盒子,拿过来细看,纳罕道:“设计蛮别致,手工也上乘,是谁做的……琮平还是景明?学徒应该没有这种水准。”
绿萝抿着嘴笑,“他们订单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做这个。”说罢指一指角落的纸箱,“里面有六百多个呢,等会儿做活动的时候送给注册会员的礼物。还有那些花,你一直没瞧见啊?都是他让人送的。”
“……谁?”欢喜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么大手笔,还能有谁?”
她环顾四周,才察觉满坑满谷的异色蔷薇堆得到处都是,花影朦胧。每一捧上都附着卡片,全世界蔷薇的品种共有一万三千多种,都能在里面找到。除了常见的粉团、峨眉、七姊妹,还有比较罕见的刺玫、金针和金樱子。其他闻所未闻的就更多,根本数不过来。
花香被商场的暖气熏得似云蒸霞蔚,触目所及之处,一片斑斓迷离却不显滥俗,带来惊心动魄的壮观。
欢喜看得直眼晕,故作镇定地垂下头。
她想念他。想念像一双无从捉摸的手,在心脏最隐秘的位置反复揉搓,攥紧又松开。有时一阵尖锐生疼,有时只是隐隐作痛。从未如此清楚地感觉到,对他的感情是如何化出实体,成为体内深埋的果实,嵌入血肉,融在一呼一吸之间,日夜形影不离。
最后的步骤完成,绿萝弯下腰,双手按上她消瘦的肩膀,“你教我的,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抵达它唯一的方式,是把握好现在。”
欢喜抬头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右手不自觉地轻轻抚上小腹,“我会等到他来,多晚都可以。”
时间差不多了,姐妹俩挽着胳膊从试衣间走出来。欢喜很久没有打扮得这么用心,身上穿着他们为早春时装周准备的概念款抹胸礼服裙,肩膀和长袖拼接半透明薄纱,剪裁风格有种迷人的异想天开。薄荷绿,石灰和海泡石的颜色混合在一起,与缂丝一贯庄重的配色大相径庭,凸显纯粹而浓郁的华丽。
连越注意到她没有换配礼服的细高跟,只踩了双缎面平跟的单鞋,显得裙摆有点过长,总体还是好看的。
甄真来得很迟,却带着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她争取到明唐旗下子品牌跟工作室的第一次正式合作。
在此之前,连越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既然出来自立门户,是好是坏都该独自承担。无论景况多艰难,他没想过要回去向家里开口。母子一场,彼此都太了解对方的脾气。求助就等于认输,生意场上的唐舜华,绝对公私分明。
靠人情周转只能支撑一时,终究走不长远。这次合作,意味着工作室目前做出的成绩,已经得到她的认可。
上半场进行得相当顺利,剪彩过后还有一系列开业酬宾活动,折扣力度很大。程嘉人请动诸多媒体前来捧场,气氛极热烈。
欢喜从早上忙到现在,一直站着连水都没顾上喝,小腿突然阵阵抽痛,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瞬。连越察觉了,把她拉过一旁低道:“你先进去休息,这里有我和甄真,不用担心。”
她弯腰捏了捏小腿肚,觉得很难强撑,歉意地点头说好,却听身后有人扬声道:“沈小姐请留步。”
第九十一折戏 含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