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脚步一顿,带起的风令连越莫名觉得惊动。
他下意识抬眼去看外面,行人纷纷撑起了伞。天色幽暗得仿佛黄昏将至,大雪无声而隆重。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手捧一只精致礼盒拨开人群走近。
没有人注意这边,他的举动亦谦恭知礼,堪堪停在欢喜身前一臂之遥,双手将那盒子举到她面前。
通体纯黑的方形纸盒,系上同色的哑光缎带,如一块冰冷玄武石。连越眼角跳了好几下,直觉不祥。哪有用这种颜色来包装贺礼的,里头莫非有什么蹊跷。
男子戴一顶花呢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眼,语调却透出诚恳,“这是送给沈小姐的礼物。”
欢喜也很意外,没去接那东西,问道:“谁让你送来的?”
对方却笑而不答,再次托举礼盒往她跟前递:“沈小姐看过便知。”
难道是沈望?连越知道她在猜什么,抢先一步去解那缎带,“故弄玄虚,到底什么了不得的大惊喜?”
谁知男子迅速伸出手压在上面,“抱歉。受人所托,只能让沈小姐一个人看。”
连越僵持不放,眯眼问:“是沈望让你来的吗?”
那男子见他疑虑颇重,遂调出个和颜悦色的笑,和声道:“我只负责把东西带到,其他的事不清楚。”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麻烦你了。”欢喜无奈地笑笑,“那我拿进去拆吧。”
连越看着她抱着纸盒绕过屏风,纤细的背影就此消失不见。原本想跟上前,程嘉人却在远处朝他招手。
欢喜关上试衣间的门,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半。礼物接二连三地送到,沈望人却还没有来。她满怀温柔与期待,不知道自己将要打开的,是一只潘多拉的盒子。
连越应酬一圈回来,愈发烦躁不安,径直去敲试衣间的门,半晌无人回应。他心下一沉,拿胳膊硬把门撞开,只一霎就瞪大了眼。
纸盒翻落在地,大团漆黑的莎草纸跌出来,千丝万缕乱卷成蓬,像黑色的蛇团冻僵在雪地里。
盒子是空的,欢喜不见了。
他问遍在场所有工作人员,谁都说没看见。外面还有那么多宾客要应付,实在脱不开身。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也不好胡乱声张,只能先让虞琮平带几个人先在商场找。
半小时后,绿萝气喘吁吁跑回来,带着哭腔说,“洗手间全部看过,没有。”
甄真把手提包打开,神色慌乱却不得不放低声音,“还有我的车钥匙……也不见了。”
绿萝六神无主,急得要掉泪,“到底出什么事了,她怎么就一声不吭跑了呢,连电话也没带……”
那个带来神秘礼盒的不速之客,早就不见踪影。
连越稳住神,重新去试衣间查看。没什么凌乱的痕迹,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但她显然走得很匆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大雪天穿那么单薄,究竟要去哪儿?八成还是跟沈望有关。
他扶住额,心头又惊又冷,简直五味陈杂。
“要不要报警?”甄真颤声问。
“怎么个报法?说丢了车?人是自己走的,没过24小时。”
也大可能是被胁迫。商场客流繁密,很难在众目睽睽下把一个大活人强行带走。穿着奢华礼服的漂亮女孩,走到哪里都太引人注意。谁都没察觉,说明是她自己悄悄从侧门离开,还带走了车钥匙,要去的地方必然很远。
他拿出手机拨沈望的号码,连打几十个,一直无人接听。
雪下得更密。
一只白皙秀美的手伸在半空,皓腕晶莹翻转,雪花打着卷儿飘落在指尖,飞快地消融。吴丝桐玩腻了,转身走回室内,脚步轻俏优雅。一袭天竺葵开衩礼服,颜色材质都跟沈望的领带相同。
露台的门大开着,冷风随着她的身影席卷而入,冷冽空气丝丝钻入肺腑。
沈望背对着她,用手护着打火机,点燃唇边一支烟。
“我们订婚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过一句话。”吴丝桐停在离他三米多远的地方,“你说,佟素怀在我家怎么过,我以后在沈家就怎么过。”
沈望没看她,从始至终都面朝窗外。像是想事情想得深了,完全没察觉房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不在乎。良久,才漠然说:“显然你没有做到。”
习以为常的冷淡,丝毫没有影响她吐气扬眉的兴致,“我当然做不到,因为我不是佟素怀那种没骨头的废物。”
半空有黑翼的鸟飞过,忍冬藤蔓滋生,跗骨之蛆般爬了满墙。
“你话太多了。”
吴丝桐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缓慢地开口:“老爷子现在重病卧床,连宝贝孙女的婚礼都不能出席。再强大的人,也会走到自己的终点,只能目送后来者踏上另外的征途。你妹妹选择了昂山,这样的时候,你不是更应该跟我站在一起吗?”
她的举动何止让他厌恶,简直是在故意考验他的耐性。
沈望摇了摇头,俯视她的眼睛,带着怜悯的口吻道:“即使你站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我仍然不认为,你跟你的继母有任何区别。你有你的终点,虽然我不清楚是在哪里,但肯定不是我的目的地。”
这种轻视让吴丝桐脸色骤变,寒意从眉梢散发出来。也只是短短一瞬,又恢复如常,“不管你对这桩婚约多么不情愿,也必须承认,我这样的女人,就是你这辈子唯一能够娶到的那种。你怎么认为不重要——”她指一指远处灯火通明的楼台,“那些人怎么认为才重要。”
“这点你跟妙吉倒是很像。”他的嘴唇动了动,指间一大截烟灰飘落在她脚边,“总是觉得自己很可贵,以为别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离不开你。而你则是那个应该被服从的,最重要的存在。戏台早晚会散,入戏太深,到时候又演给谁看?”
不用看也知道,吴丝桐怨毒的目光正狠狠瞪着自己。他想挥手赶去缠身的疲惫,却连呼吸也觉得沉重不堪,只好作罢。哪里来那么多的恨呢?他自问从未主动招惹过她,他只是不爱她,也不能娶她,更做不到成为她想要的那种同盟。
“别怪我话说得难听,老爷子病倒也许是天意。人年纪大了,想法和眼光渐渐不能适应时代。”她一脚把那截银色灰烬碾碎,尖锐的声音像把匕首刺入他的耳膜:“而我,不是你可以随手扔掉的烟头,也不是一件穿过就作废的戏服。沈望,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自己选的这条路,走到一半想反悔把梯子全撤了,就不怕你和你身后的人全部摔得血肉模糊?”
沈望单手松开领口,被那条吴丝桐精心挑选的领带勒得透不过气。借着窗外微弱雪光,他看见她咄咄的示威,目光仿佛透过她的身体,又看见背后张牙舞爪的黑影。她和她的朋党,她的秘密心腹,她的旧日爪牙,她新招徕的拥趸……这些人围绕在她身边,或明或暗,变成无数根剪不断理还乱的线,一圈一圈把他紧紧缠住。
沈顾北突然病倒,起码在表面上,他还需要她所代表的吴氏集团的支持。水手们想看到的是一艘坚固稳定的航船,在风浪来临前才不至于惊慌失措。
她和那些黑影才是一体的,而他只是她兑现野心的工具。两人同时陷入静默,沈望唇间涌出白茫茫的雾气,连口齿也冰封了似的。
他是怎么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站在身边,成为难以割弃的一块病灶呢。真像寄生在要害的恶性肿瘤,夜以继日地蚕食细胞,牵一发动全身。
他和他身后的人……沈望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今天你的话实在太多,可还是没有告诉我,这次你想要什么,当作今天一起演这场戏的报酬。”
“戏服先穿好。”一阵衣裙婆娑,吴丝桐趋近几分,手势娴熟地替他重新把领带系紧。沈望蹙眉往后一仰,“我自己来。”
“哦对,我忘了你喜欢自己来,会比较爽对吧。”吴丝桐无所谓地挑眉,尾音拖得极
第九十二折戏 与狼共舞[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