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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折戏 与狼共舞[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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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她是个善于记仇的人,把他所给的每次羞辱,都一字不落记在心里。
      沈望神情麻木,生硬地掉过头,懒得与她重复口舌之争。
      灯都关着,连壁炉也没烧,随着风雪涌进来的湿冷越来越重。他像一尊被遗忘在昏暗角落里的塑像,不得不面对阁楼上的疯女人。这个优雅而冷静的复仇者,独断专行以折磨为乐。他始终不知道她在恨着什么,却能感受到那种地狱烈火般滔天的焚毁之痛,无时无刻不在烧灼,这让她浑身上下,永远散发着“渴”的感觉。
      “你的小情人最近给我惹了不少麻烦。”她嘴角一勾,笑意很模糊,“虽然不自量力,倒也让人刮目相看。这次是她主动招惹,而我却必须遵守和你的约定,不能对她做什么。在契约精神方面,我比你强太多。”
      沈望冷眼看他的未婚妻一脸委屈,对这种作态无动于衷:“一个店面而已,我可以再给你十家。这点小小的损失,还不至于让你伤筋动骨。”
      “却让我颜面扫地。”吴丝桐玩味地对上他的眼睛,“一家店而已,你给的她不稀罕,偏要从我手里抢。公平起见,后面的烂摊子,就由你来收拾干净。作为未婚夫,你总要为我付出点什么吧?就算是逢场作戏,也要拿出应有的态度,否则谁会相信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
      见他不言声,又逼近一步道:“还是,你想看我用自己的方式,亲手解决?”
      沈望默了片刻,清晰地说:“我答应。”
      “本来该是你来求我,但我不忍心……”她在原地转个圈,身姿摇曳如踏舞步,徐徐说:“骄傲的沈望比较好看,就算只是个幻象,我也不忍心打碎,更不想把你我之间的相处搞得那么不堪。十家店就不必了,你给过别人,别人还不肯要的东西,不要再拿到我面前献丑,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
      “两个月内,你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沈望试图拉开和她的距离,转身走到立镜前整理衣领。
      他对她从无半句多余的话,“现在请你出去。”
      镜中人的脸笼罩在暗影里,雪色雕琢的轮廓却分明清晰。线条紧实的肩背和挺拔的胸膛,如太阳神般灼灼有光,真是年轻炫目的肉身。
      呵,她令人垂涎的完美未婚夫。吴丝桐看了半晌,忽觉喉中干涩,于是挥动胳膊,把手里一直攥着宝蓝丝绒盒子用力砸在他背上。
      “咚”地一声闷响,盒子滚落在地,骨碌碌钻进圆几底下。
      “把它戴好,不要再‘忘记了。”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恻恻地在他身后提醒:“如果我们现在这样走出去,站在众人面前,而他们细心地发现,未婚夫妻手上的订婚戒指从早到晚都消失不见,得惹来多少闲言碎语?他们会猜,老爷子快要不行了,沈家目前无人能够仅凭一己之力肩担大局,各自为政的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他们会猜,二小姐急着下嫁养子是为了笼络臂膀,缔造更稳固的阵营,她将不再孤掌难鸣,可以获得更多的继承和支持。他们会猜,我是否失去信心想要及时抽身,之前取得的种种进展不过是回光返照。这个时候撇开吴家,你还剩多少资本跟你妹妹抗衡?”
      今日昂山廷大婚,他们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可不知为何,吴丝桐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高兴。一种微妙的怨恨在心底某个地方悄然滋生,捺不住要挑事发泄。看到他无奈和挫败,在不甘中再次选择屈从和妥协,会带来恶意的快乐。
      谁都看得出来,沈妙吉匆忙成婚,不只是情到浓时就要开花结果那么简单。养子的分量当然比不上女婿,昂山廷替自己做了正确而理智的选择。谈不上背叛,谁都想追求更好的人生,但这对沈望而言无疑是种削弱。
      “‘聪明和‘自作聪明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被人看透。连你都能看得那么清楚,说明以婚姻缔结盟约并非无懈可击的布局。妙吉是我妹妹,无论她心里是怎么打算,我都希望她能嫁给想嫁的人,得到幸福。可抛开手足之情不谈,我不认为他们这桩婚姻能够稳固长久。”
      “什么意思?”她冷冷地问。
      沈望叹一口气,踱步到她身前,突然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吴丝桐想避开他的眼睛却避不开,只能僵仰着脖子,听他用极低柔的声音说:“世上不存在没有瑕疵的美满。昂山心有所属,可那个人,似乎不是妙吉。”
      吴丝桐一惊,下颌被他捏得酸痛难忍,全身的汗毛都栗栗地直立起来。脑海深处传出一个声音,他知道了。
      可沈望并没有接着说下去。扑朔迷离的态度,像是暗示更像试探。
      数秒之间,吴丝桐转过千百个念头,他知道多少?或者仅仅只是怀疑?因为没有把握当面对质,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撕破脸皮,才装神弄鬼观察她的反应。
      她强迫自己冷静,故意露出惊讶之色:“男人大多如此,有什么稀奇?不过连昂山那样正直淳朴的人,居然也有花花心肠……确实让人意外。”
      沈望放开手,重新点了支烟,面不改色地接道:“是啊。昂山自律甚严,从来不近女色。除了跟妙吉青梅竹马那点旧事,没见他跟谁正式交往过。我有时候也会好奇,究竟何方神圣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古井里搅动波澜。必定是个非同凡响的女人,你觉得呢?”
      “我上哪儿知道去?每个家族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跟自己无关的事,少一点好奇心没坏处。”她不慌不忙呼一口气,边说边冷漠地笑了笑,“妙吉不也对姓江的念念不忘,否则会连婚宴都要突发奇想选在这个地方?真是小女孩脾气。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有些夫妻一辈子不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我知道那种日子要怎么过,也比你更明白盟友应该怎么做,只有你还在情迷心窍拎不清。”
      说这些话时,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尝试回避他的目光。整个豁出去了,竭尽全力地展示着坦荡。
      两束冰冷晦涩的视线碰撞,隐藏太多秘密和不信,谁也探不出对方的底。他终于微微转过脸,侧颜笼罩在淡蓝的烟雾后面,神情莫测,很难看得分明。
      座钟一连响了五下,吴丝桐硬撑的一口气也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力为继。沈望是她从未遇到过的强悍对手,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一次又一次艰难的交锋,令她更看清自身的处境,势如伴虎。那些以为能够轻易蒙蔽他,左右他意志的人,大多数时候只是独自表演的跳梁小丑。
      不能再耗下去,越拖延破绽就会越明显。
      “该登台了。”她退开一步,用惯常的阴柔语调说:“尽好‘沈望该尽的本分,你心里想着谁都无所谓,像昂山一样把它变成世上最难猜的秘密,别让任何人看出来。”
      沈望听懂了委婉的警告,如果他再不肯戴上戒指,她也会把自己手上的摘掉,绝不肯当众受辱。
      吴丝桐昂首摔门而出,留下铿锵回音在头顶盘旋震荡。
      过完今天,这桩秘而不宣长达一年之久的联姻,也就等于是公开了。会有人惊讶,有人揣测,也会有人期待他和她所缔造的全新未来。
      天色更加暗沉,飞雪漫天的黄昏,热闹里透着某种奇异的凄凉。沈望还站在那里没有动,既无动作也无表情,无处着落的空虚感又向周身蔓延。
      恰好刮过一股冷风,冻得他浑身一颤。突然就很想念欢喜,想念她明亮的眼睛,想念她甜美的呼吸,火焰般明灿的笑容,还有那间窄小却充满温情的屋子。他渴望摆脱这阴冷噬骨的束缚,立即飞奔到她身边,然而现在不能。
      她一定还在等他吧。当他口中说“尽量”,意思是不管多困难,也愿为你做到。
      等忙完这摊子事,起码也要半夜了。只有怀着这样的念头,才能撑过接下来的七、八个小时。
      那些蔷薇她还中意吗,透过花朵看到的世界,是否会变得没那么丑陋。在医院那晚他态度很不好,再见面的时候,该说些什么逗她开心?他默默地想着,逐渐攒起些力气。
      十几分钟后,沈望缓缓蹲下身,从圆几底下捡出那只丝绒盒子。打开来,戒托上放着一枚他几乎没戴过的戒指,19.77克拉的翡翠镶方形钻。吴丝桐那枚,是他外祖母戴过的威尔士黄金镶古董蓝宝石。珠宝匠重新调整过尺寸,又对其做了点修改,沈望姓氏的首字母跟女方名字的缩写后面镌刻着“Weareoursnow”(我们属于彼此)。
      订婚礼上,沈望故意把戒指弄掉在地。一年后的今天,吴丝桐用这种方式完成报复,把屈辱加倍还给了他。
      戒环套上中指的那刻,心里突然变空了,仿佛忘记它承载的意义有多重。他茫茫然垂眼看着,随手把未熄的半截烟头摁进丝绒盒,啪嗒合上。恍然生起一种错觉,好像把自己的下半生都和这冰冷的黄金枷关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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