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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折戏 日落狐狸眠冢上[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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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又烈又野地咆哮,不断把雪片吹向挡风玻璃,又被摇摆的雨刷扫除。
      欢喜紧捏着方向盘,视线一时朦胧一时清晰。那么用力,也抑不住浑身剧烈颤抖,关节白得似失血裸露的骸骨。泪水沿着下巴滑落,由滚烫变冰凉。
      她脑子很乱,耳朵里全是嘈杂轰鸣。过往的记忆支离破碎,一幕幕浮现又消失,郭碧漪的音容从未如此清晰。
      自记事起,奶奶就是个离不开轮椅的迟暮之人了。双腿早已萎缩失去知觉,苍老下垂的眼睛却极其净透。如同她对待苦难的态度,从容不急迫,骨子里有坚韧而纯简的力量。
      是这个老人从医院捡回毫无血缘的弃婴,给她取了名字,在缝纫机前起早落夜劳作,抚养她长大。也是这个老人用病弱的身体,支撑起一份朴素洁净的生活,教给她任何在清贫中保持自爱与尊严。
      一生坎坷的大家闺秀,经历家道中落、青年守寡、独子早丧的种种痛苦,仍然保持心地淳善,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简陋住所也要打扫得纤尘不染,把身上收拾清爽,还会在院子里种满山茶和兰花,做好吃的红豆糯米圆子。
      每个星期天,奶奶带她去破落的戏园子看戏。要走很远山路,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台上有身披重孝的青衣跪倒哭坟,咿呀唱的是:“青烟日落更黄昏,路火堆堆处处痕。寄与亡魂焚币尽,冥途冷远念家尊……”
      她还小,听不太懂,被绵绵无尽的哭腔唱得心头好凄惶,就问:“漂亮??菸?裁纯蓿俊
      老人微微眯起眼,神情平静,说:“因为她的亲人死去了。”
      “你也会死吗?”
      “也会。每个人都会。”
      她紧张地眨巴眼,“那人死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不等老人回答,小女孩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来,“奶奶不要死,你死了我就没有亲人了……”
      温暖柔软的手掌落在背上,深切地,一遍又遍抚摸,“小囡伐要哭呀……”
      回家的时候天就黑了,仰头就能望见满天明亮的星斗,闪啊闪啊,繁密灿烂。她睁大眼睛使劲找,指着最亮的一颗说,“那个是爷爷吗?”
      老人笑着点头,“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
      再过很多很多年,奶奶死了以后,也会变成旁边的另一颗星,看着小欢喜。
      死去的人成为天上的星,照亮夜路,告诉还留在世间的牵挂,不要丧失勇气和希望,我会在时间尽头,永远真诚地爱着你。
      年幼的女孩觉得受到庇护,于是不再恐惧。
      那是欢喜第一次隐约感知到宿命的力量,主宰着世人的生老病死,万物的兴衰荣枯。它是如此难以捉摸,神秘、威严,强大不可抵挡。
      老人会老去,小女孩会长大。谁也不知道路有多长,一朵花如何开放。当她离开童年,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去到多远的地方,将如何历经悲欢聚散,阅遍世故与沧桑。
      欢喜用手背狠狠擦一把脸,继续踩落油门。
      路面铅灰色,荒而静。落雪的缘故,车辆很稀疏。兵荒马乱都只发生在心里,铁蹄轮番践踏,直至寸草不生。
      脑子里轰隆隆滚过闷雷,她不愿再想,然而那画面烙在眼前避无可避。
      黑色纸盒里放着一台手持摄影机,卡内翻存了不到5分钟的小段视频。镜头很晃,角度诡异,画面并不十分清晰,仍能看出是场冷冷清清的葬礼。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沈家的私人墓园里,由沈望主持。黑白遗照一晃而过,赫然出现郭碧漪的脸。
      棺葬入穴掩土前,沈望同身边的女子起了争执。拍摄距离太远,只能勉强听清只言片语:“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跑去医院刺激老人家……”
      女声则尖锐高亢,“大奶奶本来就一把年纪又病得起不来床,你凭什么把错都推到我头上?!沈欢喜当时快死了,我不想让沈家的东西断绝在她手里!”
      镜头位置太低,没拍到女子的脸,但沈妙吉的声音欢喜绝不会忘记。
      是啊,她是天之骄女,生来高贵,永远正确,理所当然应该拥有一切。无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她怎么会错呢?如果发生糟糕的事情,问题一定出在别人身上,而她总是饱受委屈,最不被理解也最无辜的那个。恐怕连出现在葬礼上,都是迫于压力勉强露面的妥协。
      欢喜不敢细想,沈妙吉是怎么能做到,在病床前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字字诛心,透露自己找不到骨髓配型命不久矣的消息,又是怎么理直气壮逼问《绫锦集》的下落……郭碧漪走得好孤单,连最牵挂的孙女也没能扶枢送一程。
      墓碑前除了这对心怀各异的兄妹,实在是没别人了。
      死亡,真实的死亡,何等决绝爆烈。用重锤把钢钉砸入眼睛,顷刻之间光华俱灭,剧痛如盲。
      她在这一瞬懂得了。
      死就是肉体的消损,是天人永隔。是彻彻底底的寂灭,从此归于尘土。不能再听,再看,再触碰和回忆。青天黄土,陌路殊途。这一世缘分,好的坏的,爱的恨的,全部终结落幕。
      是无可挽回的痛毁与断绝。
      摄录机就放在副驾座椅上,她身子冷得出奇,额头却发烫。一切疑惑都变得可以解释,那么久以来,沈望一直用各种理由拖延,不让她去同奶奶相见。
      什么等你把身体养好,等你头发再长一点,等老人能开口说话……等不到的。他骗了她。
      郭碧漪早就亡故,而他选择了隐瞒,为了维护造成这一切的沈妙吉,和所谓沈家的“颜面”。姓沈的每一个人,都是共谋,包括她自己。是她轻信了沈望的承诺,签下解除收养关系协议。是她同意把奶奶接去国外,以为能得到更好的治疗的和照顾。是她无能不孝,贫病交加,才亲手把奶奶推进狼窝。
      醒悟时已经太迟,她想。
      欢喜转头向窗外望一望,树木飞速后退,雪雾寂寂飞扬如尘。天边黑云被撕裂成残絮,像烧过的纸钱灰烬。
      千里孤坟,冥途冷远,何处寄亡魂。此生已不可期,来世也不必等。
      视线再次模糊,她心里一片黑,没有任何声音。
      轰然一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巨大的阴影扑面,天塌地陷她也无法作出反应。魂魄起了火,飞快地皱缩成一团。
      眼睛看不清路,车轮在结了薄冰的路面打滑,失控地冲向隔离带旁的石墩。好在是限速路段,撞击并不重,连气囊也没弹出来。不能思考的一瞬,欢喜没有遵循本能用手护住头脸,双臂都拢在身前挡着肚子,额头直接撞在方向盘上。
      隔半晌,她勉强定住神,解开安全带推门出来查看。左侧防撞杆轻微变形,前灯碎一地。欢喜整个木木的,左半边脸从眼眶处开始青肿,也觉不出痛。在那碎片旁边站了会儿,又重新钻进去试图发动车子。
      她对甄真的车不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怎么都打不着火。试了又试,只得无奈放弃。
      导航倒是没坏,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两公里。欢喜咬咬牙,弃了车一路狂奔。
      存心要找一个人,总能找到。心不死一次,不会开窍。不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她还是不愿相信。
      一城乱雪寂静汹涌。青苍苍天空中,雪片放肆地挥洒。
      凛冽的风吹得她踉跄退却一步,没办法,只能顶着风继续往前。刚开始还跑得动,渐渐地体力不支。她穿得太单薄,皮肤冻得针扎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几乎喘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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