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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折戏 日落狐狸眠冢上[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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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来,也不敢停下步子。
      寒冷和疲惫如影随形,随时要把她拽倒在地。手脚都失去知觉,泪水一层一层干在脸上,紧绷绷地牵扯。她顾不上自怜,什么都置之度外了。
      一个多小时后,接待人员惊讶地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在天寒地冻里异常艰难地挪到跟前,像山野钻出来的女巫。样子很疲倦,冻紫的唇有种绝望的妖异。
      女巫来历不明,又拿不出请帖,无人敢擅自放她入内。可她自称是前来赴宴,车子在山脚下抛锚,连手袋也不慎弄丢。
      会馆灯火辉煌,照得雪野亮如白昼。
      沈家办婚宴,邀请帖不是一张卡片那么简单,种种信息核对得相当仔细,一处差错都不能有。负责接引的人做不了主,又去把管事的叫来商量。
      欢喜就站在积雪里等,雕塑般一动不动,静定而疯狂。她生得俊美修长,即便形容落魄,也有一股摄人的气度。侍者无比为难,硬要拒之门外又恐平白得罪人——谁知她究竟什么来头?正僵持不下,欢喜突然灵机一动,让他们去通报昂山廷。她说:“我是昂山先生的私人助手,名字叫方亚楠。”
      人在接近目标的时候,往往会更加谨慎。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如果直说找沈望,这些人未必肯搭理。就算沈望出来了,也不会让她有机会见到沈妙吉。
      昂山廷素来待人和气,安保寻思片刻,觉得去打扰一下也无妨,便把这奇怪的女客让进檐下暂避风雪,还给她拿了块毛巾。
      又等了十几分钟,昂山廷从夜色深处走来,撑一把朴素的黑伞。
      他看到欢喜,依旧是那副温存和善的神情,反倒是欢喜警觉地往后连退了两步,不想离他太近。这个男人如今已是沈妙吉的丈夫。小楠的警告在耳边响起,“你要小心他——小心昂山廷。”
      昂山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打量,把她的狼狈都尽收眼底,也在盘算这种突兀的出现会造成什么后果。真是越来越有趣,居然够胆马上跑了来,他多少还是有点吃惊。
      欢喜站的地方已经积出小滩水渍,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礼服裙,披肩被化开的雪淋得湿透,鞋上裹满泥浆。头发散乱,从鼻梁到整个左脸都有淤青伤痕,两手空空——哦不,还拎着一台黑色的手持摄录机。
      他当然认得那东西,眼风扫过却不曾停留。沈望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弃她,那么只有让她来放弃沈望。
      欢喜扔掉半湿的毛巾,满脸都是阴云,只说:“带我进去。”
      把她拦在门口,闹得多大里面的人也不会听见,就不好玩了。昂山廷点点头,口气平和:“晚宴快开席了,你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料定她未必肯,便不再多言。
      走到室外无遮挡的地方,昂山廷把伞递给欢喜,她也不肯接,说不必。反正都湿透了,多淋一点少淋一点,没多大区别。他看出她一直小心地保持距离,便自己撑着伞走在前面。
      穿过空旷的青砖阔地,两旁的草圃积出一层薄白。再绕经人工假山和环形瀑布,左旋右转都是赏心悦目的美景。昂山廷带她走的,是一条特意清过场的偏僻道路。
      婚礼也是交际场,宾客如云却分出好几等,大部分走的是正门和西、北二门。政商行事低调,不愿在媒体前过度曝光,身份要紧的人,则从此处入场恭贺,同沈立会面私谈。
      飞雪连天落红墙,也是蓬莱一景。欢喜无心观赏,也觉不出哪里好看,触目都是乱雪癫狂。二人辗转入内,昂山廷将她带到角落空置的座椅,歉意道:“我抽不开身,你可以在这里等他。不过,估计要很久。如果改了主意,可以从右手边的小门出去,让司机送你回市里。”
      见她面色凝寒,完全不作搭理,又说:“现在走还来得及。”
      欢喜费很大力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来得及什么?”
      昂山廷立定不动,一字一顿地答:“真实有时候很残酷,不是每个人都有直面它的勇气。把面具下的脸看得太清楚,只会大失所望。”
      欢喜咬紧牙,决定留下来看看,还有多少被美好包裹的谎言在等着她。
      昂山廷浅浅一笑,回到他花团锦簇的新娘身边。
      他俩前几日刚在国外举行过注册仪式,中式婚礼的排场摆得盛大至极。这日会馆内展筵开百席,来客多达上千,耳熟能详的明星纷纷前来捧场。
      沈家所有人都忙于招呼,连新人也半刻不得闲,令婚宴延迟到将近八点还没开始。
      纵目四望,布景骄奢如巴比伦黄金城。珠贝、琉璃、钻石交相辉映,鲜花和锦缎织成铺天盖地的辉煌。
      欢喜一动不动,坐在宴厅最阴暗的角落里。红肿的眼睛直勾勾地,里面全是纷乱人影。
      炫目的灯光花样百出,大屏幕上播出名流录制的祝贺片段,又晒出新人合照。一对青梅竹马的小儿女,自幼一起长大,留下许多甜蜜的影像记录。
      可她什么也看不进去,手里紧紧抓着那台摄录机,脑子里不断重复的,是郭碧漪的葬礼。
      知名钢琴家做开场表演,下一个环节是轮番致辞。来来往往的,都是些通常只在新闻媒体上出现的头衔和名字。
      她等了很久,沈立终于念完发言稿。
      接下来,沈望和他的女伴挽着手出现,态度举止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在司仪的介绍里,他们是“新娘的哥哥沈望携未婚妻吴丝桐——”
      霎眼间,恩怨情仇都迫在眉睫。
      她微张着口,努力地看。他的衣衫、笑容、眼神……仍觉得前所未有地模糊。这真的是沈望?那个同她历尽千帆许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她无法确定。
      他们的祝词不算太长,很快便在掌声中结束。走下台时,沈望忽然握一握未婚妻的手腕,笑着说了句什么。吴丝桐莞尔垂首,神情妩媚。他当众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虽只有短短的瞬间,也清楚落进每一双眼睛里。很快有机灵识趣的助理迎上前,将皮草递上。沈望接过来,亲自披在女伴肩头,是担心她着凉。
      做完这些,他托着她的手下台阶。只走出几步,脚步便刻意放慢。吴丝桐会意,在他停顿的刹那,不着痕迹地跟上前,自然而然挎上他的胳膊。
      两人不时默契地低声交谈,活色生香的吴丝桐,对他的所有殷勤受之无愧。每往前走出一步,就像践踏在欢喜的心上,碾出深深的血印子。
      远远看去,真是一幅美好不容亵渎的画面,如同梦幻倒影。他在对吴丝桐微笑,专注的神情第一次让欢喜感到遍体生寒。多么柔澈清莹的眸子,仿佛能感受到炽热的呼吸和温柔的嗓音,处处妥帖周到的呵护,不是对她。怎么会傻到,以为那只属于她一个人。
      把欺骗、索取、利用,伪装成安全、爱和尊严。这就是昂山廷所说的,面具下的真相。那张温情脉脉的脸,此刻欢喜已然看得分明了,还是觉得陌生,牙齿咯咯打战。
      砭骨的冷痛从脚底升起,瞬间蹿遍全身。锋利的钢丝勒紧心脏,她对自己说,不许失望。为欺骗和背叛,为谎言搭建的镜花水月,不值得。
      好像只是很久很久以前,陪他演了一场阴错阳差的戏,现在落幕了,该换上新的主角。她和她的孩子,都被遗忘在无人问津的台下。浑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继续观赏他在戏中高超的伎俩。
      他和吴丝桐有婚姻之盟,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正式的,公开的,既成事实,无可置疑。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在很早很早之前。在欢喜还目不能视的时候,吴丝桐就故意把她引到小林苑,说了许多含义莫名的话。还有其后的种种冲突、构陷、针锋相对……原来是这样。
      从来就没有什么屠龙少年,那只是伪装成少年的另一条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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