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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折戏繁星[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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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只能得到一个这样的父亲,我真的不明白……”
      他离不开父亲,就像他父亲其实也离不开他。两人就像一对长时间分不出胜负的敌手,越熟悉越僵持,不可更改。
      她看着他头顶柔软的黑发,缓缓道:“任何事一旦深究,都是令人失望的。这样一个父亲,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梦想,你不会懂。如果我的父亲是周鹤南,就无须带着孩子四处漂泊,也不用寄人篱下。你看,我和其他女孩子没有不同,也向往权势带来的安全感,如果这么想会让你比较开心的话。”
      “所以,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我吗?”
      “合约不允许我谈恋爱,周先生花钱把我的时间和私人生活全部买断。而我答应了这些条件,自觉自愿,一点都不勉强。”
      他痛苦地啜泣,把脸埋入她手中,“你连拒绝的借口都找得这么敷衍,还说不是伤害?”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伤害一个,一直都喜欢男孩子的人?这不是我造成的困境,我无能为力。”
      周瀛性格如此柔弱,言行举止总带着女孩子般的善感和天真,并且丝毫不懂得掩藏。欢喜早就有所察觉,其实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这在西方国家算不上离经叛道,起码表面的政治正确很具有包容性,但在某些主流圈层不是这样,尤其对周家而言。以周鹤南在商界的地位,膝下唯一成年的长子如此放浪形骸,完全是一桩羞于启齿的家丑。
      说到底还是异类。若时间往回倒退百年,早不知被绑上火刑架烧死多少回了。于是他用尽各种办法,试图让自己变回“正常”,现在看来无一例外失败了。一个被宠坏的烂苹果,腐烂芳香里有醇酒的味道。周鹤南尚且拿他毫无办法,谁又能够苛责呢。
      直白的言语带来刺痛,他脸色陡然变了。这女子,看似寡淡,实则强横无比。等闲不露出芒刺,一旦被迫与人交锋,就分毫不肯容让。
      “你这个样子,实在让我很难做。算了,回房间去休息吧。”欢喜轻轻拨开他的手,转身要走。
      周瀛还在哭,很无助很哀戚,像个婴儿。然而他毕竟不是婴儿,又无法符合成人世界的衡量标准,问题就出在这里。可再不成器,他也是周家巨额遗产的继承人,哪里轮到她来同情。
      一股很大的力突然自身后冲撞,周瀛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抓住她。欢喜忘记了,一个不能正视自己的人,就无法原谅自己,同样也无法放过别人。
      后来的一切,她不愿仔细回忆,亦不打算对任何人提起。
      没有怜悯也没有宽恕,更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那不过是一些残酷的,令人失望的事罢了。
      八月末的台风之夜,欢喜在法国生下女婴。她的第一个女儿,沈繁星。
      早产近一个月的婴儿,比男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刚出生就被放进护理室,在恒温的氧气箱里观察。母体在怀孕时心情抑郁,到处奔波神思劳顿,多少给孩子带来影响。
      欢喜在ICU昏迷近三天,生命体征才逐渐稳定,转到单独的特级病房。
      她是凌晨醒来的,听到窗外雨声连绵不断,方知道自己还活着。每一次千刀万剐劈开撕裂的剧痛过后,心跳仍在。
      医院条件很好,除了卧床休养,其余的事都不需要操心。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琐碎且难以言说的状况需要适应。比如她想喝水,护士就会直接把一杯刚倒出来凉水放在床头。
      欢喜端着水杯犹豫,“只有这个吗?”
      护士不明所以,耐心地询问:“是否需要给您加点冰块?”
      欧洲女子体格健壮,从不坐月子,压根就没这概念,更没有喝热水的习惯。很多女孩痛经严重,也只是用冰水吞服止痛药片来解决。
      好在还有周鹤南。他请了专门的厨子,给她烹调营养的餐食羹汤。看着她一勺勺喝完,才放心地笑道:“中国人在哪里都是中国人,适应不来他们那一套。”
      周鹤南尽力照顾她,如同照顾他的姐妹他的女儿,甚或他的妻子。
      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多提,他也不问。只是告诉欢喜,周瀛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纠缠。
      “他回去继续读书了?也好。”
      “他在瑞士疗养院,离宝琳比较近,方便探望。”周鹤南顿了顿,语调很冷静,“医生对他的精神状况评估不太乐观,还有酗酒和滥用药物导致的健康问题,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良久,欢喜叹一口气,“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周鹤南点点头,神情一如往常,轻声说:“他不像你。”
      “像我有什么好?”
      她苦笑,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人为什么总是对拥有的不屑一顾,却对不可把捉的虚空孜孜以求。犹如受刑的西西弗斯,不断把巨石推向山顶,最终成就一个不被世人理解的,寂寞徒劳的神话。
      欢喜低头看自己被割裂又缝合的身体,此刻洗净了血肉模糊,套在宽宽大大的病号服里面。斩断脐带连接后,迅速变空,再次变得轻盈,像雪后茫茫的旷野一样。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在陌生惨白的无影灯子下,在冰冷刀具和手指的摆弄中,咬紧牙关独自用力。唯有濒临死亡的极限,才能无限逼近生命的真相。或徒劳,或遗憾,或清醒,或慈悲。这个清白萧条的世界里,她又再次重生了一遍。
      一个月后,周鹤南把小小的婴孩带来放在她怀里。那是欢喜第一次抱自己的女儿,姿态小心笨拙。怕硌着怕摔着,怎么摆弄都不妥当,简直手足无措。
      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她瞪大了眼睛,惊道:“什么情况啊?这么丑?还皱巴巴的……真的是我亲生女儿?”
      这反应真出乎他意料,周鹤南愣住,旋即笑得咳嗽,“妈妈那么美,女儿怎么会丑?婴儿刚生出来都是这样的,养一养就好了。”
      欢喜似信非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捏捏孩子的,然后一本正经对着婴儿说:“你以后要努力啊,不然我只好跟人说这囡囡是捡来的。”
      他便知道,她一定会是个不同寻常的母亲。
      古老的童谣里,女孩子是用糖、香料和一切美好的东西做成,不比天使差多少。周鹤南说的没错,又过了一个多月,孩子越长越舒展,果然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婴。
      欢喜在这方面缺乏天分,还是不太会抱,但她很愿与孩子亲近,发自内心地爱惜这小小的人儿。
      两个月大的幼婴,似一小块透明水晶,脸孔比花瓣更鲜焕皎洁。漆黑柔软的头发,眉毛淡而秀致。眼睛特别乌黑清亮,总汪着一泡泪,却又不肯落下。
      繁星不怎么哭,是个特别安静的婴儿。也就刚生出来的时候,意意思思哭了两嗓子。若有人来逗,赶上心情好才肯掀起眼皮动一动,仿佛不大耐烦。很少闹,吃饱了就转过脸去睡,脾气也不知道随的谁,懒洋洋傲气得很,不爱搭理人。长大以后,想必是个大气沉稳的性子。
      婴孩是多么奇特,那么弱小,纯净且无情。生来就会直截了当地需索,只因尚未来得及识别生命的诸多幽微沉痛。
      欢喜想,生命这样偶然而无辜,都是误打误撞来的。从漫长虚无之中,从明暗交界的混沌之中,从动荡的爱与恨中,折断翅膀坠落人间。
      捧在怀里久久地看,尽日看不足。粉红色的小手小脚兀自挥舞,呼吸时鼻翼微微翕动,懵懂得让人心痛。睫毛长且密,把欢喜心底残存的温柔尽皆拂出。
      这就是她今生之全部所得与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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