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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折戏与君好[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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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事的,什么都不肯再信。
      而他甚至不要求她爱他,只要她相信并留下,并随时保留有离开的权利。
      一段感情若太突兀太剧烈,注定是无法长久的,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起。在温情当中暂且栖身与躲藏,会是更好的选择吗。留在愿意给予她温情和包容的男人身边,抵抗岁月冗长的虚无。
      两个人互相陪伴,没有特别爱,也没有特别不爱。就没有伤口,没有忐忑,不会终日惴惴。换言之,不至于衰败,也不至于患得患失惨淡经营。
      她不敢仔细打量自己,不敢去细想这是否是种不堪。
      沉默太久,周鹤南始终没有回过头。一道长长的影子拖过来,落在她左边的扶手上。
      他连失落都掩藏得毫无痕迹,“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做决定,只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很多后悔,都是因为错过了眼下的刹那。自以为心有灵犀,结果变成无尽蹉跎。”
      春风易逝流水转,悲欢冷暖早分散。
      那么,就不要再蹉跎了。她的力气已经被耗尽,需索终究变得不同。
      回旋的风贴着地面,缠绕住脚踝。欢喜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说,“你今晚要不要留下?”
      就这样吧,也该发生了。从春到夏,又从冬到春。将近四年,很少有男人能拿得出这样的耐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穷尽一切可能,到头来还是逃不脱七情和六欲。
      心脏的位置烧得好烫,按上去发出空荡回声。对自己不耻,也有豁出去的决然。只要能摆脱过去的绝望,不再被求而不得的爱念控制,她做什么也愿意。要借助他来加速遗忘,不再留任何退路。
      他不肯再主动一点,就由她来靠近。
      这样她便趋步上前,自身后环住他的腰,将面孔埋在他阔而暖的背上。
      周鹤南怔忡一瞬,慢慢回转过身。她的发丝触在下巴,微凉的,有点痒。
      野蔷薇般刺痛而妖艳的情欲之渴,多么惊心动魄。刁蛮而深邃地席卷来了,吞没任何意义。
      海风扑面,他的呼吸及体温就在咫尺,一阵一阵地蔓延缠绕。
      他垂下头看她,血色半褪的唇瓣潮湿,泛起银色微光,是盛开在月下湖泊的隔岸之火。如此顺忍,却又如此危险,
      诱惑抵达理智的极限,他认不清这是否幻觉,以自己的唇去试探,一团火便烈烈烧到对岸。
      很轻的贴近,眩惑而沉堕,牵扯起心尖一阵昏沉抽痛,羞耻难当。
      他察觉了,轻轻吁一口气,“我有许久没被人认真抱过。”重新拨她入怀,“这样就很好。”
      理性强勒住心猿意马,何其艰难,然而他竟肯了。
      夜的晦暗已过半,远处海水仍一波一浪地浮涨。潮湿微凉的风猛烈吹来,扬起她长发披拂如罗网,兜住两人一脸一身。那朵扶桑幽幽落在地,像熄灭的火花。
      生命的沉重与轻盈多么无解。他拥着她,完全是男人抱女人的抱法。姿势长久不动,直要入定到地老天荒去,谁都逃不掉。
      她等了又等,勇气都快消散殆尽,困惑丛生。
      “你不想要我?”问得再直接不过了。
      “我想的。但不是现在。”他也很坦白。
      “为什么不?”
      “年轻的小姐,你在做一件危险又任性的事。”他叹一声,眼底笑纹微漾,“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抵不住太多次诱惑。”
      “那算了。”
      台子架得太高,突然发现下不来。她羞愧又气馁,脸孔好烫,倏忽间意欲逃开。
      周鹤南哪容得她走,一把拖住她手又把人拉回来,脸上不动声色,“别误会,你非常美丽,令人难以抗拒。但女人的身体很容易得到,我并不执着于这个。今天发生太多事,人在茫然恐惧时,会作出容易后悔的决定。”
      一个人要接近另一个人,便要付出代价。如她这般女子,终究是不能轻易造次的。男女之欲空洞浅薄,短暂餍足后必将留下更难以弥补空洞裂痕。若有需要,他宁可去用钱货两讫两不相欠的方式来解决。
      欢喜做梦也没想会这样。那他留她在身边干嘛,莫非只为了摆着看便心满意足?
      “若你觉得我冲动轻率,可以换个时间。”
      “不,你这样垂青,已令我深感荣幸。”他的声音如常镇定,却非常温柔,“我只是不想你以后进退两难,恨我更多。亦不愿在同心爱的女子欢好时,仍听得她唤我‘周先生。”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不如,再陪我跳一支舞?”他的微笑轻松自如,又恢复了常态。
      临海的露台,老式留声机放着旧上海曲调,欢喜与周鹤南拥舞。
      “你是否常常想念故乡?”
      “有时候会梦见,通常都是吃过药以后,不是什么愉快的情节。我宁愿不去想。”
      “我知道你的事很多,对你的了解却太少。若你不介意,将来再慢慢讲与我听。”
      她把头靠在他右边肩上,良久良久,应一声:“好。”
      雨后昏蒙漆黑的夜,黑云汹涌成团。
      她抬起眼偷偷看他,鬓边已薄染星霜,身形依旧挺拔,穿妥帖白衫,眼神柔和安宁,如一束深井月光。
      那月光自头顶笼罩了她,绵密惆怅,似有一生的话要说。
      柔糜艳丽的旋律不绝于耳,交缠起伏,兜个圈子又转回来,仿佛可以一直奏下去,奏下去。
      舞是最古老的感应和表达。早在上古时候,人类还没有语言,已经懂得围在篝火前手足并蹈。为狩猎,为战争,为祈祷,是一种图腾和纪念的象征,也是欲念最直接的展示。
      他有肩膀,有怀抱,成就一场似是而非的得到。身体的角力,由寂寞中生出热烈,比灵魂的交锋更深入。有放肆,也有克制。以至于令彼此错觉这不独是拥舞,而是纯粹地做爱了。
      她随他在方寸旋转,直要舞到时间尽头。彼此服从,不知疲倦,殷殷地从头一遍又一遍。
      欢喜不知疲倦,原始的野性和蓬勃的生命力再次被激发,强悍又坦然。那样修长匀实的一双腿,生来便是要引领,追逐或逃跑的。
      他渐渐有些难招架,突然俯身道:“你是个小怪物。”
      呵,小怪物。生气了会咬人的。爪牙轻易在心口啃噬出血,便化作一粒朱砂。
      那晚什么都没发生,后来也没有。
      几曲终了,周鹤南吻一吻她的额,嘱她好好休息,独自掩门离去。
      烛火光芒摇动,凝住的白蜡如霜似雪,连昏暖的火苗也不能将它们化开。欢喜捡起脚边火红扶桑,坐在床沿久久看着。眼睛好酸,强自压抑也没有用,不由分说落下了泪。
      她将一生都记念他的好。千般万般,没有理由的例外和偏爱,再无出其左右。
      后来某个相似的夜晚,欢喜在海崖边重新跳这支曲,独自缅怀他的一笑一念。终于懂得爱一个人可以用心至此,原来他不过是要她余生快乐。
      若当年他不动那一念之仁,使她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中自生自灭;若他不曾领回,不曾看顾;若他不曾善待,不曾温柔怜悯,任由她成为一头负伤暴戾的兽,在毫无出路中杀伤与掠夺……她必将面目全非,但至少,会不会少心碎一次?
      他不肯忽略自己的老去,并时刻不忘提醒她。古老的诗里也这样写过: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而欢喜却天真地以为,在完成龙袍的修复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真被他说中。生命再漫长,终会有过完的一日。尘世的爱与欲念,人究竟又知道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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