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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折戏空许约[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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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喜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我不要。”
      我不要你的珍珠,只要你留下。让这幻觉的宫殿,迟一点消失,再迟一点。
      周鹤南有时候觉得,如果没有她,恐怕熬不过这个残冬。而之后的时光,原来并不如他所以为的那么多。
      他慢悠悠叹口气,换个话题,“你别再每天跑来跑去,我明天出院。”
      她闻言惊喜,很快又表示怀疑:“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他不答,仍是笑笑。
      清晨阳光中苍白的面孔,静如雕塑。他的确英俊过,如今仍然。时间只收回了他面貌中的青涩和不确定,留下另一种气质。如长亭古道,风雨中不移的桥。
      她一直知道他有多寂寞,如同他知道她。
      周鹤南想出院,谁能拦得住。
      他回到玛歌庄园,打算在家休养。医嘱非常严格,不能再碰雪茄,酒也不许喝了。
      病中的人多数任性,越不让干什么偏要干。每天吃寡淡的食物,总爱盯着佐餐的苹果酒跃跃欲试,被制止了会发脾气。
      只有繁星爬到他身上撒娇,才能让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平息,他怕吓着孩子。
      欢喜给女儿拿个小苹果,再握着她的手,向他手里的果子碰一碰,豪迈地说“cheers”,然后坐在对面,一定要看着他吃掉。吃得不够香甜,换个果子重新吃一遍。
      “苹果酒就是苹果酿的嘛,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她笑嘻嘻。
      几次下来,周鹤南不敢再乱使性子了,“饶了我这把老骨头行不行,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不折腾我?”
      她俯身吻他青苍的额,“那你快点好起来。”
      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坐在旁看她缂丝。无所思,无所忆,在机杼声中安静睡去。
      从早到晚,日影西斜又一日。
      后来他不再坐轮椅,能够如常走动。除了整个人瘦掉一大圈,按时服药的剂量增加,看起来似乎已无大碍。
      但欢喜还是发现,他的时间变得比以往多出一倍有余。夏同恩说,他结束了部分生意,很多事都撒开手不去管了。
      她纳罕:“宝琳还在念书,顾得过来吗?”
      夏同恩答:“当然不止她一个人,周先生自有安排。”
      周鹤南则道:“能歇下来也好。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有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呢?忙忙碌碌,转眼一辈子就过去,细想没多大意思。”始终挂一丝笑在唇边。
      龙袍修复至还剩两处,夏天又快要结束了。
      夏季夜空从未缺席的英仙座流星雨,他们约好要一起观赏。
      从晚上十一时开始,到次日凌晨。欢喜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困倦难当,等着等着就趴在他膝上睡过去。
      忽然他拍她的肩,唤道:“快看。”
      无数璀璨星火被点燃,拖着长尾巴滑过天际。绝美壮丽,是盛夏最后的狂欢。
      真令人心惊,因它的稍纵即逝,极致且不可留存。
      周鹤南兴致很好,凌晨三点仍毫无睡意。医生说他最近恢复得不错,甚至被允许喝一点酒。
      欢喜盯着杯沿:“就一口哦,一小口。”
      他好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白他一眼,“你当然不是小孩子,繁星都比你听话多了。”
      “再陪我跳支舞吧。”他说。
      灯熄掉,唱片机懒洋洋打转,放的还是维斯康蒂《豹》里的舞曲。华美绝伦,又有无限颓唐。
      多久没有像这样,轻松愉快地相拥而舞。园中香花开得热烈,郁郁蓬勃,不肯到荼蘼。
      电影末尾,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舞会将要散场,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的萨利纳亲王,拖着孤单又疲惫的背影,一步步淡出视线,从此宣告一个高贵时代的终结。
      周鹤南亲吻她头顶的发,“老一代亲王退位,成就了后起之秀的野心勃勃。从那以后,一个崭新的意大利出现在欧洲版图上,它将接过权杖,重现古罗马的辉煌。有时候我会觉得,命数确实存在。我的存在与退场,或许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世间要成就另一个人。”
      他所以为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她。
      “你退场了,还有谁来同我跳舞,听我说那么多无用的话?”
      现世安稳已如此不易,又贪什么今后将来。
      欢喜把眼泪蹭到他肩上,她近来时常容易落泪。无缘无故,他好端端在一旁,也像随时要分别。
      怀抱明明不曾落空,心底犹细雪汹涌。以为路有多漫长,停一停,走一走,还不是快到尽头。
      温暖的唇,从发丝到眉间,落入耳畔,又蜿蜒顺行而下。颈侧脉搏跃动,心跳咣咣撞击耳膜。
      他停一下,问她:“可以吗?”
      “……可以。”
      欢喜默默调整呼吸,眼睛盯着天花板,竭力忽略那种不适和陌生感。那就今天吧,她想。
      人那么渺小,被命运无知无觉推着走,爱与怜悯的界线,根本是难以分清的。要有怎样的盲目和狂妄,才敢指着一个人大言不惭,对他是爱情,又指着另一个擅断,对他是欲望。
      肉身是所有形而上的载体与执行者,灼灼的迫近无比真切,轻易便能成为意识的主宰。爱或许比情欲更为强大,但并不比它更清洁高明。
      她迁就他,缓缓退至阔大柔软的沙发。但觉眼角有瞬间刺目的光,闪一闪,又灭了。
      到底还不是这块料。再怎么掩藏紧张,当他的手掌贴上腰侧,皮肤还是立刻起了一层栗。
      多少有点煞风景,他是否因此不悦?正心神不宁,周鹤南的动作僵住,突然站立不稳,她连忙用身体撑住他,不安变成另一种紧张,“等一下,我马上去拿药。”
      晕眩稍退,心悸仍难平息。周鹤南半靠在沙发上,伸手把地灯拧亮。一贯从容的面色,渐渐变成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微笑。
      “抱歉啊……病了那么久,还以为总算有点起色。”
      欢喜低着头摆弄药瓶,脸都快烧起来了,声如蚊吟地宽慰他,“以后会好的。”
      敲门声响起时,她几乎是暗暗松出口长气。既如释重负,又惭愧心虚。
      或许……下一次会准备得更好些吧。
      他起身去了书房,脚步仍然沉着。一定是很重要的电话,否则不会这么晚还被转接进来。
      她听着他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足音逐渐消失。双肩一松,侧卧在他刚才躺下的地方,余温仍在。
      流星过后,夜空清透晴朗,在露台洒下灰蓝色的微光。白色窗帘被风吹到外面,虫鸣时断时续,听得人眼皮发沉。
      足足四十多分钟,周鹤南才悄然折返。
      他仿佛已忘记方才的事,又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样子。端坐在旁,不远不近,等着她自浅眠中醒转。
      那目光却有些不同寻常,慵懒又犀利,如豹初醒,看得她生起惶惑,“……怎么了?”
      他笑一下,说没什么,“计划有点变动。早些休息吧,明天陪我去看样东西。”
      什么计划,又有了什么变动?欢喜全弄不明白。
      第二天临行才知,他是要带她去泰国。
      “要去多久?”
      他已掩门离开,白衬衫的衣角,在夜色中倏忽不见。
      周鹤南养病将近八个多月,一直未出过远门。这次突然走得匆忙,不知是多要紧的事。
      他不说,她也不敢多问。只好反复同医生确认,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可以出行,才惴惴地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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