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栓子一抬眼，“你咋知道？”
“嫂子告诉我的……您在县城揽的木匠活？”
“是啊。”
“那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干成！”
“那你干木匠活的家伙事儿呢？”
“丢了！”
瑛娘满眼狐疑：“怎么会呢？哥到底出了啥事？”
“哎呀，都怪我，咽不下这口气，去了隆家！”柳栓子叹气道。
瑛娘不明白了：“哥，你去隆家干啥？”
“妹子受了气，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得替你撑腰？！”
“这么说，你是被隆家打得？”
“可不，下死手啊！”
“你干木匠活的家伙事儿，也是被他们给……”
“对，被一个恶娘们儿，好像是管家，抢了让人给扔进黄河里去了！扔了我的家伙事儿，就是断了我的活路啊！”
“哥哥，你……”瑛娘急得直哭。
“没事儿，没事儿，妹子，你别哭，哥就看不得你哭，没能替你撑腰做主，对不住啊，妹子。”
“哥，让你受苦了……”
“没事，没事，亲哥俩，说这些干啥？你嫂子呢？这臭娘们儿又哪儿野去了？”
“嫂子……嫂子她……”
“咋了？”
“哥才走第二天，她、她也走了。”
“走了？”
“她还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栓子张大了嘴，半天，突然“嗷”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媳妇儿……我媳妇儿也不要我了，老天爷呀，老天爷呀，我媳妇长得多俊啊，我的媳妇儿啊……”
“哥，哥你别太难过，都怪我们，我们娘四个要不回来，嫂子也不能……”
“不怪你们，妹子，你别管我，你先出去让我哭会儿。啊哼哼哼，我的媳妇儿啊……”
瑛娘手足无措，也跟着流了眼泪。
是夜，月如钩。
瑛娘将三个孩子安顿在地上，让她们睡觉，却听见了敲门声。
栓子的声音传来：“妹子，是我。”
瑛娘连忙起身。
栓子推门进来，瑛娘见栓子抱着一床破被子：“哥，你这是干啥？”
栓子挠挠头：“这是我的铺盖，从今儿起，你们娘四个到那屋去睡炕，我睡这儿。”
“这可使不得，哥！”
“哎呀，有啥使不得的？孩子们都小，你肚子里边还有身孕。”
“这真的不行，哥，您能收留我们，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我们咋能还把您的炕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你嫂子走了，我现在孤身一人，睡哪儿都一样，快，快，快，今儿个就换，我的仨外甥闺女，到那屋睡炕去！”
盼娣、招娣、念娣都看着栓子，不知如何是好，瑛娘更是一脸的感动。
盼娣和招娣睡着了，念娣不睡，在炕上玩着口袋。
瑛娘上炕，问：“念娣，你咋不睡觉啊？”
念娣冲瑛娘挤出了笑脸，瑛娘被念娣萌化了。
瑛娘捧着念娣的脸：“告诉娘，炕上是不是比地上舒服？”
念娣点头。
瑛娘说：“这是舅舅把自己的炕让给了咱们，因为咱们回来，舅妈走了，舅舅成了一个人，他没儿没女，等到舅舅老了，你们可得好好孝敬他，就像孝敬娘一样。”
念娣使劲地摇头。
瑛娘假装生气：“哎，你这孩子，听不懂娘的话吗？做人就要知恩图报，舅舅对咱们这么好，你们将来要不孝敬他，娘死了都闭不上眼。”
念娣仍然摇头，并说出了：“不！”
瑛娘假意推搡：“你个傻丫头，真是傻的厉害，快睡吧！”
念娣撒赖，哭了。
瑛娘心疼：“好了，好了，娘知道你还小，听不懂娘说的话，别哭了别哭了，再把两个姐姐吵醒了，告诉娘，为啥不睡啊？”
念娣噘着嘴。
瑛娘笑了：“你还生上气了？来，亲亲娘。”
念娣在瑛娘的脸上亲了一下。
瑛娘又说：“娘猜，你不睡觉，是想让娘给讲故事对不对？”
念娣点头。
瑛娘宠溺地说：“好，娘给你讲一个关于孝顺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王祥卧冰求鲤》，娘啊，是听你姥爷讲的，那个时候，娘也就你这么大点儿……”
说着，瑛娘将念娣搂在怀里，一起躺在了枕头上，念娣的脸和娘贴的很近，很近……
早上，瑛娘敲着门：“哥，哥，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瑛娘推门进去看。
地上有栓子睡过的被窝，可是，栓子没在屋。
盼娣、招娣、念娣都已经坐好，准备吃饭。一锅粥和几个饼子放在桌上，招娣将手伸向一个饼子。
此时，瑛娘刚好从外面进来：“放下，等舅舅回来一起吃！”
招娣委屈道：“娘，我饿了。”
瑛娘正色道：“饿也得等着，舅舅不回来，谁也不许吃。”
三个孩子只得强忍饥饿。
瑛娘洗着衣服，柳栓子从一个方向晃荡了回来。
瑛娘发现哥哥，连忙起身：“哥，你回来了，咋这早就出去了？”
栓子回道：“啊，赶早上集，看看能不能找点儿活干。我说妹子，这衣服咋越洗越多了？”
瑛娘不好意思道：“我在镇子上揽了好几家洗衣服的活儿，这不，还帮人拆洗了三条被子，两条褥子。就是给的都不是钱，就换回两瓢玉米和一瓢高粱。”
栓子赞叹道：“妹子，你可真能干。”
瑛娘道：“快进屋吃饭吧，哥。”
一进屋，栓子愣住了：“咋，都没吃，等着舅舅呢？哎呀，我说瑛子，孩子这么小，再让你给饿坏了，快吃快吃！”
说着，栓子拿起饼子来，分给盼娣、招娣、念娣，两个姐姐都接了，可是念娣不接。
栓子问：“哎，小老三，吃啊？”
念娣努着嘴，摇着头。
瑛娘连忙劝道：“哥，别管她，您快吃。”
栓子笑了：“哎呀，我就稀罕这小老三，这肉头，看着就招人喜欢。”
说着，栓子在念娣脸上掐了一下。
瑛娘也坐下吃饭，栓子嚼着饼子。
瑛娘问：“哥在集上找着活了？”
栓子摇头：“没有，不过哥倒是帮你揽了活儿。”
瑛娘很兴奋：“什么活儿？”
“也是拆洗被褥的活，人家说了，给现钱。”
“真的？”
“那是，我妹子能干，才来几天啊，在蘑菇镇都出了名了！”
“哪户人家的活？”
“就是镇子西头第三家，高门楼，门口贴着大福字，就那家！我跟人说了，你上门去取。”
“成，那我这就去！”
“忙啥，吃完饭的。”
“哎！”能帮上哥哥，瑛娘很高兴。
一起吃着饭，只有念娣不爱吃自己玩着。
三个女儿都吃完了饭，在门口丢着口袋，玩着。
瑛娘出门：“盼娣、招娣，看着妹妹，别让她乱跑啊！娘去收衣服，待会儿就回来。”
盼娣和招娣一起答应：“好的，娘！”
瑛娘走了，柳栓子从屋里溜达了出来，看着瑛娘的背影。
瑛娘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柳栓子蹲在地上，向念娣招着手，念娣却不过来。
栓子叫道：“来呀，小老三，舅舅刚才看你没吃饼子，给你点儿好吃的。”
念娣仍不肯过来。
栓子从兜里掏出个鸡蛋来：“瞧这是什么？”
柳栓子闻了闻：“可香了！”
念娣笑了，伸手过来拿，柳栓子一把将念娣抱起来，扛在肩膀上就走。念娣吓了一跳，嗷嗷地叫着。
招娣问：“舅舅！舅舅！你要干啥？”
栓子说：“我带你妹妹玩儿去。”
盼娣想拦：“不行，不行，我娘不让妹妹乱跑！”
栓子一瞪眼：“我带她出去还算乱跑？你们俩滚一边去！”
盼娣和招娣没想到舅舅会这么凶，急了，两个孩子分别抱住栓子的两条腿。
招娣大喊：“舅舅！舅舅！你把妹妹放下吧！”
盼娣也叫：“舅舅！舅舅！别把妹妹带走！”
念娣也在栓子的肩膀上挣扎，弄得栓子很是尴尬，他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瑛娘按柳栓子的介绍找来，果见高门楼上贴着大福字，瑛娘高兴地敲门。
只听里边有人喊：“进来！”
瑛娘一推，门虚掩着，就迈步走了进去。
瑛娘站在门口喊着：“大叔，我是柳栓子的妹子，听说您家要拆洗被褥，我来拿。等拆洗完了，我再给您送回来！”
那个声音又在屋里响起：“进屋来吧！”
瑛娘刚要进屋，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大叔，我就不进门了，能不能劳驾您送出来？”
门开了，石大哥从里边晃了出来：“急啥？进屋说话呗。”
瑛娘吓了一跳：“是你？”
石大哥愣了一下：“咋？你认识我？噢，对，对，对，咱俩碰过面。真没想到，柳大枪有你这么俊的妹子，我听说你还做过有钱人家的少奶奶？有钱人家的大米白面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就是跟乡下女人不一样啊！”
说着，石大哥就往前凑。
瑛娘连连后退：“我哥哥说您家有被褥要拆洗？”
石大哥点头：“有，所有的被子褥子，我都想让你帮我洗洗。进屋来拿吧……”
说着，石大哥就动手动脚，瑛娘见情形不好，扭头就走。
石大哥拦住瑛娘：“都进了我家门了，你还想走？”
说着，石大哥拦腰就将瑛娘抱住。
瑛娘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就向石大哥的胳膊咬去，石大哥“嗷”地一声松了手，瑛娘趁势就跑。
石大哥用手点指：“你敢跑？！我可告诉你，柳大枪欠了我的钱，他说了，让你替他来还账，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死柳大枪！”
瑛娘愣了，她稍一恍惚，扭头再次往外跑。
石大哥怒道：“他奶奶的，小娘们儿你等着，早晚我得收拾了你！”
瑛娘慌乱地跑着，那顾听石大哥说什么。
瑛娘跑回家，见门前一片安静，瑛娘有些不知所措。
瑛娘进门叫着：“盼娣、招娣！”
没有人回答。
瑛娘自言自语道：“这几个孩子，跑哪儿去了？！”
瑛娘要出去找，却听见一些异样的声音，她向声音传来的破屋子方向寻去。
一进屋，瑛娘发现盼娣和招娣被捆绑，扔在地上，嘴都用布勒上了。
瑛娘大惊：“盼娣、招娣！”
她连忙去给两个孩子松绑。
两个孩子嚎啕大哭：“娘——”
瑛娘忙问：“谁把你们捆起来了？怎么回事儿？”
招娣道：“舅舅！”
瑛娘疑惑：“舅舅？为什么？妹妹呢？”
盼娣哭道：“妹妹被舅舅带走了！”
招娣说：“舅舅可凶了！”
盼娣又说：“他不让我们俩喊人，就把我们俩绑起来了！”
瑛娘头晕目眩：“什么？！”
瑛娘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跑到街上。
瑛娘拉住一个长者问着：“大叔，你有没有看见柳栓子？他扛着一个孩子，两岁大！”
长者摇着头。
瑛娘已经急得有些神经质了。
这时，坐在阴凉里的另一老汉开口了：“找柳栓子呀？那你可得找对地方！”
瑛娘忙问：“大叔，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柳栓子吗？”
老汉点头：“他的外号叫什么你不知道？柳大枪啊！找他，你得去大烟馆！”
瑛娘震惊：“大烟馆？大叔，那大烟馆在哪儿啊？”
老汉摇摇头：“蘑菇镇可没那种地方，往东，五里地外的七家屯；往西，十里地外的马家堡，都有那害人的大烟馆。你去这俩地方找他吧，一找一个准！”
七家屯的牌楼下，瑛娘带着两个孩子飞奔而来。
七家屯烟馆外，一壮汉不耐烦道：“滚！滚！滚！什么柳栓子柳大枪，不认识！”
瑛娘低声恳求：“这位大哥，您进去帮我找找吧，他扛着一个两岁大的小姑娘！”
壮汉瞪眼道：“什么？！你听说扛着孩子来烟馆的吗？你疯了吧，滚！”
瑛娘母女三人又来到马家堡烟馆寻找。
干瘦的脸上贴着膏药的烟馆老板说：“柳栓子，蘑菇镇的大枪啊？他来过，现在账上还欠着钱呢，你是他妹子？替他来还钱的？”
瑛娘问：“他今天有没有来？他带着我闺女呢！”
烟馆老板一撇嘴：“他敢来？！欠钱不还，还想再来蒙着抽啊？你告诉他，让他赶紧把欠我的钱送回来！不然明天，我就派人去抄家！”
瑛娘闻言露出一脸无助的神情。
蘑菇镇柳家，瑛娘、盼娣、招娣从远处回来，她们坐在门口，气喘吁吁，她们已经跑了很多地方。
瑛娘着急的神情：“念娣……念娣……我的念娣……”
突然，盼娣大声地叫着：“娘！”
瑛娘向盼娣指着的方向望去，看到柳栓子走来。
瑛娘跟疯了一样冲向柳栓子：“哥，念娣呢？！”
栓子一抬眼：“谁？”
“我闺女，念娣呢？！”
“你闺女你问我干啥？”栓子甩开瑛娘向家的方向走去。
瑛娘傻了，她看了一眼盼娣与招娣，盼娣和招娣的眼神告诉了瑛娘，她们并没有说谎。
瑛娘再一次冲向柳栓子：“我的俩闺女都看见了，是你把念娣抱走了，你告诉我，你把我的孩子抱到哪里去了？”
栓子怒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张嘴就说胡话，谁把你妹妹抱走了？！奶奶的，学会撒谎了，我抽你……”说完，栓子脱下鞋来就去追打盼娣和招娣。
盼娣和招娣被吓得嗷嗷叫，跑到了瑛娘的身后，这下瑛娘傻了。
栓子意在吓唬，也不真打，趿拉着鞋先向屋里走去。
瑛娘回过身去看盼娣和招娣，两个孩子同时哭了起来：“娘……”
柳栓子径自向有炕的屋里走去，倒在炕上便要睡。
瑛娘追进屋来，“噗通”跪倒在地：“哥，你快告诉我吧，你把念娣带到哪儿去了？这孩子从来没离开过我，她怕见生人，爱哭！”
柳栓子点头：“可不是爱哭呗，这一道上烦死我了！”
“那哥到底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哎呀，你就别问了。”栓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瑛娘大喝：“柳栓子！”
柳栓子“腾”地一下从炕上蹦了起来。
“柳栓子，你把我孩子带到哪儿去了，你告诉我！”
“我不跟你说了嘛，你别问了！”
“我闺女，我凭什么不问？！”
“我告诉你啊，瑛子，我可是为了你好！”
“你说什么？”
“你别忘了，我去过孝兴隆家了，我打听清楚了，你那老三是个灾星，一出生就妨死了隆家长房少爷，一会叫爹就妨死了她亲爹我妹夫！你说你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还拿她当宝贝呢，还把她往我家里领，你看看，你看看，才来没几天就把我漂亮媳妇儿妨跑了吧？你想让她妨死我这个亲舅舅，你好占了我的家是不是？！”
“你……你到底把我闺女怎么样了？”
“我把她卖了！嘿，这人贩子不给现大洋，直接给宝贝！”说着，柳栓子从怀里掏出个黑疙瘩来，“瞧，这么大一块宝贝，足够我美上一个月的！哎，我还真没想到啊，两岁大的丫头，还是个灾星，值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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