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县长夫人，洪凤鸣洪老师……走了……”
“什么？！”
“她是在征兵动员的大会上，突然晕倒流了产，人也跟着……”
高柴禾垛子“啪”的一拍自己脑门：“我的天呐！那我兄弟还不得疼死？”
隆家客厅里，隆延宗“噗通”跪倒，给隆老夫人、隆夫人磕头，隆夫人起身，佘管家连忙搀扶。
隆夫人问：“延宗你磕什么头啊？你快说说，凤鸣怎么样？好些了没？”
延宗强忍悲痛：“隆家第三十七代孙隆延宗向祖母大人、母亲大人禀告，爱妻隆洪氏凤鸣，昨夜过世了。”
隆夫人闻言险些摔倒。
佘管家连忙道：“夫人，夫人您先坐会！”
隆老夫人瞠目结舌。
延宗说：“按凤鸣的意思，不设灵堂，不挂丧，一大早我已经亲手把她埋了。”
隆老夫人皱眉：“孙子，这，这……你媳妇嫁到隆家这么多年，贤惠孝顺，你怎么能这么草草的……”
延宗打断了隆老夫人：“奶奶，我说了，这是凤鸣的意思。她怕办丧事，您和娘过于悲痛……再说，国难当头，日本鬼子对孝兴虎视眈眈，这个时候隆家大办丧事也不合适。”
隆老夫人点了点头。
隆夫人半天才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她开口说道：“凤鸣啊……虽说你没能给我生个孙子，可这十几年，咱们娘儿俩处的挺好……你怎么连丧事都不让娘操办？娘想为你尽尽心意啊！”
隆老夫人劝道：“延宗他娘，你别哭了。新思想新风尚，凤鸣这孩子好样的！延宗，你去祠堂里替奶奶写一副挽联。上联是‘重大义，行大孝，隆家一代好儿媳，下联是‘教大书，讲大理，孝兴中学好先生。”
延宗满眼泪水：“奶奶，多谢您对凤鸣的肯定！我这就去写！”
延宗起身出门。
隆老夫人长叹一声：“哎！又回到了从前，一点指望都看不见了！”
隆夫人也叹道：“是啊，娘！孩子都五个月了，这，这……”隆夫人胸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佘管家连忙说：“夫人，您别着急了！您的身子要紧啊！我去把药给您端来。”
隆延宗走进隆家院落。
隆万氏紧走几步唤道：“三兄弟……”
延宗一愣：“大嫂……”
“我都听说了，请兄弟节哀……”隆万氏一脸的和善。
延宗只好赔笑道：“多谢大嫂。”
隆家客厅里，隆夫人一脸怒意：“你来干什么？看我们的笑话？”
隆万氏“噗通”跪倒在隆夫人面前：“娘，您息怒……儿媳是来劝您节哀的。”
“用不着。”
“娘，这些年，您不愿意搭理我，我很难过，心中一直忏悔，我知道自己错了。当年过继了娘家侄儿，确实是贪图隆家的家业，现在很后悔……”
隆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她有些没想到。
隆万氏又说：“其实主意是我那汉奸哥哥出的！那个时候，我没看出他是什么人，现在我明白了，能出卖国家当汉奸，他就不是个人！是他的馊主意，让婆婆误解我，让我们婆媳不和，我恨死他了！”
隆夫人有些将信将疑，判断着：“隆万氏，你这是在我们面前唱大戏呢？”
隆万氏道：“婆婆，以后叫我传宗媳妇，别叫我隆万氏，听到娘家的姓，我就觉得丢人！还有我儿子隆喜功，听说他舅舅当汉奸，气坏了！婆婆，奶奶，孩子这两年进步可大了，每天在家读圣贤书，用功的眼睛都看坏了。”
隆老夫人阴阳怪气地问：“是吗？”
隆万氏连忙转向隆老夫人：“奶奶，我知道您也不信我。确实，我那些年做的那些事，没法让人信任我。可我已经进了隆家的门，生是隆家的人，死是隆家的鬼。这些年，奶奶和婆婆怎么刁难我，我都没离开，对吧？现在娘家出了大汉奸，我就更不可能回去了！今儿一早听到了信儿，三兄弟媳妇走了……我这么一算，现在咱们这个家里，就属我还年轻一点，往后，奶奶和婆婆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吩咐。哪怕当牛做马我也绝无怨言……”
隆老夫人冷笑道：“说得真好听！”
隆万氏说：“我知道奶奶是在笑话我，没事，我决定痛改前非，从新做人！奶奶和娘慢慢品我。”
隆夫人和隆老夫人相互对视，谁也没说出话来。
隆万氏出门，调整着气息，脸上立刻出现了得意的神情：“哼，都没得可指望了，还不得指望着我？我就不信了……”
隆万氏扭着身子走了。
佘管家从后面端着一碗药来到客厅，听到隆老夫人和隆夫人的对话，她停住了脚步。
隆老夫人问：“我听说佘小四的大胖媳妇快生了？”
隆夫人点头：“好像是……”
隆老夫人道：“要是生出个男孩，就连爹带儿子一起认回来！”
佘管家闻言长大了嘴。
隆夫人蹙眉：“娘的意思是……”
“姓万的那副嘴脸你没看出来？她以为咱们隆家没后了……让咱们指望着她和她的娘家侄儿？没门儿！”
“可是……要认小四，就得把当年的事儿翻出了跟大家讲明白，佘管家那么大岁数了，怕她脸面上挂不住……”
“她的脸面值几个钱？保住隆家的血脉是大事！她难道不懂？再说了，让小四回隆家，还不得给她个二夫人的名份？她准乐不得的！到时候开祠堂，我跟大家说，就说当年我儿子收了她，是我的主意！”
屏风后面的佘管家激动地落泪。
入夜，佘管家伺候隆夫人睡觉，隆夫人躺下闭上了眼睛。
佘管家轻声道：“夫人，有个事想跟您商量商量……”
隆夫人颔首：“说吧。”
“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去年娶了媳妇，怀上了，快生了……”
“我知道，怎么了？”
“我这个当姑姑的……”佘管家很是尴尬，“其实是个娘嘛，您是知道的，我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心里挺亏欠孩子，现在儿媳妇要生孙子了，我想跟您告几天假，去伺候伺候月子……”
隆夫人的脸色有些不高兴，但是她忍住了：“应该，去吧。生下来的是男是女，给个信儿……”
“哎，太好了！多谢夫人！您睡吧，我去了。”
佘管家走了以后，隆夫人的脸立刻掉了下来，她强撑着站了起来，气得浑身直哆嗦：“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隆夫人来到了老太太的房里。
隆老夫人一愣：“哎哟，儿媳妇，你咋没睡？”
隆夫人摇头：“睡不着，想跟娘说说话。”
隆老夫人点头：“我也睡不着……来，拉我一把。”
隆老夫人把手交到隆夫人的手里，隆夫人一拉，隆老夫人坐了起来。
隆老夫人道：“说吧。”
“认佘小四的事儿，还是先放一放吧……我是这么想的，延宗还年轻，媳妇死了难道当一辈子鳏夫？让他续弦，娶个身体壮实的小姐，那还不一进门就……”
“是啊！这个主意好，立刻命人操办！”
佘小四家小院，干干净净的，佘小四急得在院子里直转悠，他冲屋里喊：“姑姑，姑姑，咋样？”
屋里的佘管家道：“你就别喊了，我们比你还着急呢！”
一名接生婆正按着佘小四的大胖媳妇。
接生婆说：“局长太太，您再使把子劲儿，使劲儿！”
佘小四妻子大喊：“啊——”
佘管家紧紧地抓着产妇的手，比产妇还着急。
小院里，佘小四捂住了耳朵，急得蹲在了地上。
突然，一声清脆的孩子的哭声传来。
佘小四“腾”的站了起来。
佘管家冲了出来：“大喜啊，大喜！是个小少爷！”
佘小四道：“姑姑，你说什么呐？咱们小门小户的叫啥少爷啊？儿子对吧？哎呀，我的大胖媳妇真争气！名我都想好了，叫狗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佘管家喜形于色：“你懂个屁！这孩子命好，就是小少爷的命！”
隆家院落，佘管家抱着个包裹喊着：“过来过来，吃糖吃糖！”
下人们拥了过来，佘管家一把一把地往外扔糖。
下人们道：“多谢佘管家。”
佘管家幸福的像花儿一样灿烂。
隆家客厅外厅，隆夫人正坐在书桌前，戴上了老花镜看着一本书。
佘管家冲了进来：“夫人，您在这呢！请您吃喜糖！”
隆夫人一愣：“糖？我这么大岁数吃不了了，怕沾掉牙。”
佘管家有点尴尬：“那您也留上两块儿，沾沾喜气儿呗。”
“我儿媳妇刚死，哪来的喜气儿啊？”
“这不是小四……小四和他媳妇争气，给我添了个孙子，我赶紧来跟您报喜！”
“小四是你侄子，他儿子你应该叫侄孙才对吧？”
隆夫人是一副冰冷的脸，让佘管家预感到不好。
佘管家忙改口：“对对对，一高兴，叫乱了规矩。”
“你这个假告的，时候可真不短，有半个月了吧？”
“没，今儿是第七天。”
“家里一堆事等着你呢，觉得你走了好久。我这里有三位小姐的生辰八字，你拿去请人算算，看看哪个跟延宗的最合。”
佘管家一愣：“这是……”
“给延宗续弦啊？你是我的大管家，三少奶奶死了，隆家现在最大的事是啥，你想不到？”
佘管家张大了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军营里，炕上摆着大包子，五儿抓起一个就吃，正赶上高柴禾垛子进来。
五儿听到动静将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闭上了眼睛，高柴禾垛子进门，看了五儿一眼，又看了看包子。
高柴禾垛子道：“小子，睁眼！”
五儿不睁，闭得更紧。
高柴禾垛子急了：“你他奶奶的装睡是吧？老子不是傻子，包子都少了五个了！”
五儿噎得喘不过气来，只得睁开眼睛：“水，水……”
高柴禾垛子递过水壶，五儿侧身大口地喝着。
高柴禾垛子看着五儿笑了：“军医说了，你还得再养上半个月。我给你找个新地方养病去。”
五儿嘟囔着：“换地方行，省得天天晚上听你打呼噜。”
高柴禾垛子道：“我还闻你臭脚丫子味呢！”
五儿说：“我下不了地，你又不给我洗脚，可不就臭呗！”
高柴禾垛子急了：“你是我爹啊？”
五儿笑了：“反正到哪养伤都行，不过得有吃有喝，有人伺候。”
“反了天了你！”
“赖上你了！谁让你把我打伤了呢，我可告诉你，要是让我娘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什么？你娘？你娘没死？”
“我娘当然没死啊！”五儿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剧变。
高柴禾垛子道：“那你在新兵入伍的登记卡上为什么写父母双亡？欺骗队伍，犯了军法，老子可以枪毙你！”
五儿吓了一跳：“我娘……”
五儿假装晕倒了。
“你少给我装蒜！”高柴禾垛子“啪啪”的在五儿脸上抽着。
五儿慢慢睁开眼睛：“旅长，自从那天被您踹晕了，醒了以后就老犯糊涂。刚才我都跟您说什么了？哦对，我娘……我娘！”
五儿哭了起来。
高柴禾垛子问：“你娘咋了？”
“我娘要是还活着就好了！我伤的这么重，肯定有吃有喝，她也能伺候我！”
“你小子，就是个贪吃的货！行了行了，别嚎了！我给你找个好地方养伤去，吃的肯定比这好，也准保有人伺候！”
“多谢旅长……其实不用去别的地方，就这就挺好，我挺爱吃这包子的……”
说着，五儿又抓起了一个包子。
高柴禾垛子道：“今天我就要上前线了，起营拔寨，连炊事班一个不留。”
“今天就要走啊？那我跟你一起走！”
“军医说了，半个月内你不许下地，得听军医的！不听要枪毙！来人，抬上他跟我走。”
很快进来四个当兵的，准备着担架，五儿不错眼珠地看着高柴禾垛子。
隆家大门口，高柴禾垛子抱拳拱手：“这年月，征兵不容易，害得兄弟媳妇把命都搭上了。这是个好苗子，好不容易征来的兵，还被我失手打伤了，真是的。今儿我就要上去了，能不能把他留在你们隆家养伤？”
隆延宗闻言向五儿望去，五儿躲避着延宗的目光，恐怕被认出来。
延宗转到五儿正面看，抓了抓五儿的肩膀：“还真是个好小伙子，听我大师兄说，这小子本事不小，也狂妄的很！”
高柴禾垛子道：“孩子嘛，没点狂妄劲儿，上战场还不被小鬼子吓尿裤子？”
高柴禾垛子小声道：“说实话，我喜欢这孩子，要不然也不能来给你添麻烦！”
延宗一摆手：“这算什么麻烦？隆喜儿……”
隆喜儿从院里跑了出来。
延宗吩咐：“把他抬到我房里去，这可是我义兄得意的好兵，让他吃好喝好养好伤！”
隆喜儿领命：“放心吧三少爷！”
有人上前抬五儿，五儿直跟大伙做鬼脸，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来。
隆家客厅外厅，佘管家沉着脸，将三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递给隆夫人。
佘管家说：“算过了，最好的是这个……”
隆夫人不理会佘管家的神情，接过纸来看着：“林家三小姐……”
“林员外是个大善人，在临县首屈一指。”
“那好啊！你赶紧去趟临县，帮我相相，看看这个三小姐咋样？”
“我……”
“怎么？嫌远，不愿意跑腿？”
“不是，看您说的，夫人交代的差事，再远我也得跑啊！我是想说，我那个侄孙子挺稀罕人的，要不哪天你有空，我抱过来给您看看？”
“我哪有功夫看外人的孩子？老祖宗说了，延宗的婚事最要紧！”
“是。”佘管家转过头来，一脸的失望。
几天后，佘管家已经恢复了情绪，她汇报着：“见着了，见着了，我还真见着本人了！”
隆夫人忙问：“长得咋样？”
佘管家小声道：“像您……”
隆夫人皱眉：“你胡说什么？”
佘管家回复道：“我说，长得特别像年轻时候的您。”
隆夫人看了眼隆老夫人。
隆老夫人笑了：“那好啊！你看看你们家小姐，嫁给我儿子，立刻就给我生了大孙子、二孙子、三孙子！那就定了吧，就这个林家三小姐了！请媒人，下聘礼！”
隆夫人点头：“是，娘。待会我跟延宗商量商量，立刻就办！”
听了隆夫人的叙述，延宗一愣：“续弦？这是什么时候？我义兄的队伍才上前线，其中有两百孝兴子弟是新兵！那些爷爷奶奶、爹娘送孩子上战场的时候，个个饱含热泪！我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神！这个时候，我，孝兴的一县之长，在家娶媳妇？这像话吗？”
隆夫人正色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奶奶九十岁了，就想抱重孙子，为了祖宗血脉延续，你也得掂量掂量吧？”
延宗摇头：“二嫂早为二哥生下了牢生，那孩子早是大小伙子了，还需要什么血脉延续？”
隆夫人皱眉：“可牢生一走十几年，音信皆无……”
延宗满不在乎：“那怕什么？等打败小日本鬼子，我相信孩子一定会回来的！”
里间，养伤的五儿听得一清二楚，他笑了：“牢生，嘿嘿……牢生在这儿呢！”
五儿的声音很小，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外间，隆夫人道：“道理我讲不过你，可我是你娘，你的终生大事我得管！老话说得好，儿女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你别管了，我替你做主！”
延宗急了：“娘，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第五十四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