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老夫人喝下一大口：“我刚才说到哪了？”
一阵尴尬，大伙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隆老夫人。
隆老夫人笑了：“是该走了，都老糊涂了，说了前句忘后句了……对对对，我说让我孙子续弦生重孙子来着。我这可是为你好，怕你到老了孤苦伶仃！至于隆家的香火，我不担心，早就传下去了。我算的准准的，我头一个重孙子十六周岁了，他准保还活着！而且，我老太太有福，重孙子可不止这一个，是吧？”
隆老夫人说完看向佘管家，佘管家既不敢答应，也不敢不回答，只能挤出了一丝笑。
隆老夫人道：“不管是哪个，当汉奸的，不能继承隆家家业！抽大烟的，不能继承隆家家业！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不能继承隆家家业！儿媳妇，这件事将来你可得斟酌妥当！”
隆夫人答应：“是，娘。”
“对了……”隆老夫人从右袖口拽出一个锦囊来，“我记着说书先生讲过，诸葛亮动不动就爱给人留锦囊妙计。今儿个娘也假装一回孔明先生！儿媳妇，这个锦囊是给你的，待会出了孝兴城十里，你就打开看，上面怎么写的，你照做，能保你性命无忧！”
隆夫人一愣：“娘，这……”
隆老夫人微笑示意：“收好。”
隆夫人只好接过锦囊。
隆老夫人又说：“延宗，你是人中吕布，有勇有谋，可是奶奶也给你留了一个锦囊，待会你就看看，兴许能救几条人命……”
说着，隆老夫人从左袖口里拽出一个锦囊，递给隆延宗。
延宗接过锦囊：“好的奶奶，我一定看！您快喝粥吧，吃完了大伙好动身。”
隆老夫人没接延宗的话茬，转向瑛娘：“瑛娘，奶奶想嘱咐你的最多，可是你不认字，幸好昨天晚上都说了，你可要记住！”
瑛娘的两滴泪水滴落在碗里，她咬紧了牙关：“奶奶，我都记住了。”
“来，你们陪我干了这碗酒！”隆老夫人端起酒来，众人连忙端起酒盅。
隆老夫人一饮而尽，众人也都喝了。
酒碗被隆老夫人艰难地放在桌上：“好酒，好酒！只有这么好的酒，才能配得上我娘家爹陪送的这只金碗。”
隆老夫人想了想，又将碗抱在了怀里，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突然胸口又一阵疼。
隆夫人再次站了起来：“娘，您没事吧？”
瑛娘起身“噗通”跪倒：“奶奶！”
隆夫人、佘管家和延宗都看向瑛娘。
瑛娘道：“快来人把桌子撤下去！”
立刻有下人上来搬桌子。
隆老夫人说话已经很吃力：“哎，这是干什么？你们吃你们的啊……”
桌子撤下后，瑛娘说道：“娘，延宗，佘管家，快给奶奶磕头，她老人家要归西了！”
隆夫人、隆延宗、佘管家一下子都明白了过来，全都跪倒在地。
隆夫人捂住了嘴：“娘，您刚才喝的是……”
隆老夫人笑了：“瑛娘知道，我从土匪山上偷下来两样药，一样是蒙汗药，上回瑛娘从高柴禾垛子手里带着她儿子跑了，就是跟我借的蒙汗药；还有一样是毒药，我听鬼见愁说，这毒药好，喝下去不会鼻口窜血，死得没那么难看……我就在这金碗上抹了不少，还真是管事！”
隆老夫人又一阵剧痛，延宗猛地起身就往外跑。
隆老夫人喊道：“孙子你干什么去？”
延宗回头：“我去叫医生帮您解毒！”
隆老夫人连连摆手：“别去！去也来不及了！我活够了，别折腾我了，行吗？”
延宗急了：“奶奶！”
隆老夫人拉住延宗的手：“隆家出了你这么个英雄，真是祖宗有德！奶奶欣慰。”
延宗泪下。
隆老夫人又将手伸向瑛娘，瑛娘连忙上前。
隆老夫人说：“瑛娘，隆家娶到你这样的女人，也是祖宗的福气！奶奶高兴！”
瑛娘落泪。
隆老夫人拉着延宗和瑛娘的手不松开，看着隆夫人：“儿媳妇，你可千万不能学我，你得好好活着！你是当家人，孩子们的主心骨！”
隆夫人含泪点头。
隆老夫人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她慢慢松开延宗和瑛娘的手，试图将双掌合十，她的动作很艰难，但终于完成，她笑了：“老太爷，我来了！”
说完，隆老夫人一闭眼，咽了气。
瑛娘叩首：“奶奶，您一路走好！”
隆夫人叫道：“娘！”
佘管家哭道：“老祖宗！”
延宗哽咽：“奶奶！”
众人泣不成声。
瑛娘咬了咬牙，含泪起身：“奶奶有话……她的棺材早已预备好了，等她咽气后，让人抬到祠堂来把老人家装进去便是。撤离孝兴，是战区司令部的命令，请延宗不得因为她耽误一时半刻！奶奶还说，只留下我一人为她守灵，家里的其他人立刻按之前商量好的离开孝兴！”
延宗急了：“二嫂，你不要拿奶奶当借口，你跟我们一起走！”
瑛娘摇头：“奶奶才咽气，我怎敢胡说八道！孩子他三叔，你就别为难我了，奶奶真的让我留下为她守灵，错不了！”
延宗满眼的泪水：“瑛娘。”
瑛娘道：“奶奶的毒药留给我了，你要是不想让我随她去，就别逼我！”
延宗一咬牙：“好，就照奶奶说得，去把棺材抬到祠堂来，二嫂留下守灵，其他人按原计划撤离！”
佘管家连忙领命冲出祠堂去安排。
隆夫人又一声哭嚎：“娘——”
隆延宗背过头去强忍着悲痛。
瑛娘提醒道：“延宗，你快看看奶奶给你留下的锦囊上都说了些什么。”
延宗打开锦囊来看，里面的纸条上写着：“族中的宗亲长辈多数都不愿意离开孝兴，他们是怕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家产也就没了。这些舍命不舍财的东西，我要是不帮帮他们，都得被枪毙……”
延宗看完合上锦囊：“奶奶想得果然周到……二嫂，这交给你了，我立刻去办！”
瑛娘点头，延宗转身离去，门口有八个大汉往里面抬一口楠木棺材进来。
祠堂院落，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等一众长辈聚集在这里。
七舅爷问：“延宗啊，我老姐姐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到底怎么回事？”
延宗不说话。
三叔公说：“就是啊延宗，太突然了！”
四叔公也问：“老嫂子是怎么走的，是病啊？还是……”
延宗突然大喝一声：“让你们气的！”
众人全都愣住了。
延宗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老混蛋！我们家对你们都有恩，平日里拿你们这些宗亲长辈也格外敬重，可你们只知道占我们家的便宜，背后里还说上了我的坏话！”
三叔公愣了：“延宗，哪有这样的事，谁说了你的坏话？”
延宗道：“我哪知道是谁，说我是废物，守城守不住，要弃城而走是贪生怕死！”
众人都愣住了，相互看着。
延宗接着说：“我好心好意劝你们撤离孝兴，你们都不愿意走，怎么？怕跟我走了，连累你们？”
四叔公抖着手：“这叫什么话？我们是怕给你添累赘！你这一大家子人，已经够你忙活的了！再说，小鬼子也不能株连九族吧？我又不是你亲爷爷！”
延宗没搭茬：“还有些人，自己为讨小老婆欢心，一掷千金，却一直欠着奶奶的钱不还，让奶奶很失望！”
众人都看向七舅爷。
七舅爷急了：“哎，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原本是要跟老姐姐一起走的，可是老姐姐说不带着我，嫌我家里人太多。”
三叔公白了他一眼：“是你小老婆太多吧？”
“我……”七舅爷不想跟别人理论，“隆延宗，你到底搞什么鬼？我老姐姐已经归西了，你还不赶紧让我们进去送送？把宗亲长辈都叫来训斥，你以为你是老几啊？”
延宗说道：“奶奶有话，不用你们送，让我打你们这些老东西！”
七舅爷愣了：“你说什么？我姐姐绝说不出这种话来！”
延宗却说：“奶奶说了，亲口说的！”
说完，延宗抡起鞭子就向七舅爷抽去。
七舅爷连忙躲闪：“隆延宗，你混蛋！”
三叔公大喝一声：“延宗你住手！就算黄七爷有错，他是你舅爷，你不可以对他动手！”
延宗回过身来向三叔公一抱拳：“三叔公，对不住了，奶奶有话，让我打今天来的所有人，从今以后，隆家不认你们这些宗亲长辈！”
说完，延宗挥起鞭子向三叔公抽去，三叔公险些中鞭，众人一片惊呼。
四叔公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冲上前来抓住延宗的双手，跟延宗头顶着头：“隆延宗，你在祠堂里殴打长辈，要遭天打雷劈的！”
延宗轻声道：“四叔公，对不住了……”
四叔公一愣。
延宗咬着牙：“就算遭天打雷劈我也要这么做……”
四叔公仿佛明白了什么。
延宗大喝一声：“隆老四！少在这教训人，我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充大辈的！”
延宗一鞭子真的抽在了四叔公肩头，四叔公嗷嗷直叫，拽着三叔公就往外跑。延宗连抽带吓唬，将三十多位宗亲长辈全都撵出了祠堂。
祠堂的角落里，王婆子正在偷看。
被撵出祠堂的宗亲长辈们破口大骂。
七舅爷道：“隆延宗，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不得好死！”
三叔公怒道：“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四叔公摇着头：“不认亲了？好，以后谁都不认谁！”
其他宗亲长辈们也都一阵骂声，多数人骂着“隆延宗混蛋！”“殴打长辈，乱了规矩，要遭报应！”“隆延宗，你悖逆祖宗不得好死！”
围观人群中出现了时少卿的管家。
县政府院落，隆延宗大踏步而来，他突然喝道：“来人！”
立刻有秘书和两名警察跑了过来。
隆延宗道：“我得到可靠情报，警察局长佘小四已经通敌叛国了！”
两名警察愣了，相互对视。
延宗命令道：“把他抓起来，绑到刑场上去！”
秘书点头：“是！”
两名警察不情愿地答应：“是。”
佘小四被两名警察推搡着来到城墙广场，空无一人的城墙广场，佘小四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一个警察边绑边说着：“佘局长，你可别怪兄弟们，是县长的命令。”
佘小四怒道：“我呸！隆延宗这个王八蛋不识好歹，不识时务，不知死活！我是为他好劝他两句，他还要枪毙我？来啊，十八年后老子又是条好汉！”
延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都给我让开！”
警察们连忙退后。
佘小四见延宗来了，嘴里喊着：“隆延宗，你六亲不认、不知死活！你等着看你自己的下场吧。”
延宗大踏步而来，在一名警察手里抢过了一支长枪，跳上了捆绑佘小四的断头台，延宗将子弹上膛，对准了佘小四。
两人对视许久，延宗将枪扔在地上，喝道：“佘小四，念你跟我多年的份上，我不亲手宰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延宗抡起枪托子狠狠地向佘小四头上砸去。
“咣当”一声，佘小四被砸晕，顿时有血从他头上滴落。
延宗跳下台子，大喝一声：“谁也不要管他，按照原部署撤退！”
十几个警察和七八个士兵撤离了广场。
风有点大，被绑在柱子上的佘小四冷嗖嗖的，慢慢醒过来的他，想去擦头上的血却又够不着。手脚都被捆着，他只得忍着，鲜血和泪水在风中更加肆意了。
隆家的队伍走在路上，几辆车上有很多细软，一直抹着眼泪的隆喜儿亲手牵着一辆带篷的马车。
隆喜儿叹了口气，想起了隆老夫人生前的事情。
几天前，隆喜儿进隆家老夫人房：“老祖宗，您找我？”
隆老夫人点头：“隆喜儿啊，你帮我把兰婆子的儿子、孙子、儿媳妇、孙媳妇全都叫来。”
隆喜儿领命：“是。”
不久后，隆老夫人从内厅出来。
兰婆子的十几个家人，跪倒一片：“参见老祖宗。”
隆老夫人点头示意：“都起来，起来！”
隆喜儿扶着隆老夫人走下台阶，她伸出手去，摸过站在左手边一众男丁的脑袋。她又伸出右手，站在右手边的兰婆子的儿媳妇、孙媳妇、孙女等连忙凑上前，这些人从五六十岁的到十四五岁的都有。
隆老夫人用手爱抚着这些女人们的脸：“二十多年前，兰婆子替我走了。这二十多年，我是替她活着的。你们都是她的后人，也就都是我的后人！你们管她叫啥就管我叫一回！叫！”
“娘……”
“婆婆……”
“奶奶……”
“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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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