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寒凉。
有寒风从殿门缝隙中卷来,是深入骨髓的冷。
殿内一时寂静。
韩兆抬起头来。
他对上萧静姝的目光。那双惯来锋利幽魅的丹凤眼,此刻清冷一片,黝黑着,深不见底。
真冷。
便是在冬日最寒凉的山上,纵然在大雪纷飞,只着单衣的时候……
也未曾有过,如今的冷意。
韩兆面色苍白。
他慢慢低下头。脊背之处,阵阵嶙峋。
他的目光对着自己的双手。
昨日,萧静姝便是想要他用这双手,执起染血的剑,去杀陈王,而后——
间接,害死无辜之人。
她要他手上沾满鲜血。
他挣扎痛楚,如溺水般沉浮。他喉间仿佛堵着什么东西。他想要告诉她,他想要说,自己在最后一刻,想动了的。
他愿意沉在地狱之中,用余生来赎罪。
他愿意在悔痛的煎熬中,为她除去她心有忌惮之人。
可他要如何说。
傅行在此,她曾经那隐秘的想法,他不能宣之于口。而事后,他即便再言……
也带了一丝可笑。
还带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惶惑和绝望。
他不愿杀人。从来如此。从前师父教他,他在山上日日练习,从未间断。
可他练的,从来不是杀人的剑。
但昨日,那一刻的动摇,那一刻他决心与虎谋皮,为虎作伥的心思。
她,永不会知。
韩兆垂下眼。
殿内烛火晃动了一瞬。
萧静姝声音寂寂响起:“只是,韩公公怕是未曾想到,你出不出手,有些事情的结局,都无法改变。而孤……”
她自嘲笑了一声:“孤只可惜,孤没有二位栋梁如此身手,不能亲手执刀,做那能真破局之事。”
此言诛心。
帝王之术,在于用人。而她,却只恨不能自己上阵,只因她手下,如今哪里还有全然忠心可用之人?
傅行脊背紧绷,面上一片惨白。
韩兆亦是双手寸寸捏紧。他低头,而后,强迫着自己慢慢松开。
时间已经几近正午。
外面是一片令人眩晕的惨白。
和殿内阴风阵阵,昏聩幽暗的环境,如若两个世界。
萧静姝靠在龙椅之上。
半晌,她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现在大多大臣都在养心阁外。孤稍后,会叫刘末也入宫。到时,傅行,你自潜入大理寺,将傅容手脚折断,让他奄奄一息。这般,不会要了他的命,却也能算是刘末的人动了私刑,算是他监管不利。此事不得心软,齐安林吃了这样的大亏,必定会让人仔细给傅容验伤。若这伤有半点作假,或是你被齐安林的人发现……”
她笑了一声:“那孤,也无可保你了。”
傅行抬头。
这话是对傅容的赦免。但傅行面上,仍是一片死寂。他喑哑出声:“圣人……”
“此事结束,你便可接傅容回府。到时,即便是残了,也比没命了好。而往后,孤虽不必给贵妃皇后之位,却也仍是该对齐安林愧疚不已,对众大臣愧疚不已。孤想要拿捏他们,如今,是不可能了。只不过,孤到底年轻,这机会,往后总有的,是吗?”
她说到最后,话语微有讽刺。
傅行紧咬着唇,他闭上眼,强抑着心中阵痛。
他低头,又磕下一个头。萧静姝静静望着他。
半晌,她开口:“是最后一次了。”
“……”
“这是最后一次,孤用皇权,为你做妥协。今后再由如此事端……”
她的话低下来。
但纵谁,都知晓她话中含义。
傅行压住悸痛。
他低头,重重叩在地上:“臣,领旨,谢恩。”
养心阁外,云暮低垂。
众大臣皆跪在外面,时间久了,许多年老体衰的人,都已是坚持不住。
年轻的大臣搀着年老的,有人气息奄奄,却还在说着话:“……老臣……老臣纵死无悔,只是圣人……”
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臣子之间,这痛楚在弥漫。
吱呀一声。
养心阁大门开了。
众大臣立时怀了希望,朝门口望去。
一丝微小缝隙。
傅行从里面出来。
大臣们眼中希冀立时化为愤怒。
“你这贼人!”
有年轻气盛之人在喊:“你纵容恶人,与那贼子又有何异?!我等必恳求圣人,将你兄弟二人,都严加惩处!”
“我亦有亲眷,傅大人幼弟昨日可杀齐国公夫人,不知何日,傅大人竟也要对我等动手!我等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可怜齐国公!……”
各色声音不绝。
有一人突然站起身来。
他对着傅行怒目而视,忽然重重“呸”了一口。
一口唾沫,吐在傅行脚上。
那双代表着金吾卫长史的褚色靴子,此刻骤然染了污秽。
傅行慢慢抬起头来。
那年轻臣子怒目相向,浑然不惧。
傅行低下头。
他一句话也未说,从众人身侧走过。
远远的,直到他已过拐角……
似还能听到众人的声音。
“无耻之尤……”
“十恶不赦……”
“铁石心肠,狠辣至极!……”
全是饱腹诗书之辈。
这些恶毒诅咒的话语,却都字字句句,冲他而来。
寒风卷起一片枯叶,倏忽落在他肩上。
傅行手也未抬。他带着这满身飘零,径自往外走去。
戌时三刻。
养心阁有太监传来了消息。
说是圣人已经“醒转”,但还未有体力能召见众大臣,便让刘末先入宫,和他说完,再由他转达。
太监言道,刘末此时已到了养心阁外。
傅行沉默听完,谢过那大臣,换上先前准备好的夜行衣,只带了一柄短刀在腰间,悄无声息离开。
大理寺内狱中,有多人值守。
但先前,那太监便带来大理寺地图,他按着那地图的记忆,从密道中,潜到狱内。
傅容是重犯。
他独自一人,满身狼藉,躺在一处腥臭可怖的牢房之中。
那里虽然阴暗,但地上却没有丝毫刑具,更没有碎瓷片之类,能让傅容自我了解之物。
齐夫人已死。
齐安林最终的目的,是让齐新柔登后位,而在那之前,他要先保住傅容的命。
傅行悄无声息,站在牢房之外。他声音极轻,拐角处两个昏昏欲睡的狱卒未曾听到动静,也不曾想到要过来查探。他将地上的枯草拿了一把,撒到牢中。
牢内满身凌乱的傅容,慢慢转头,望了过来。
傅行解下覆在下半张脸上的黑布。
傅容眯了眯眼,慢慢朝他走来。
他脚上绑着厚重铁链,拖动之间,有一点细碎响声传出。但大约是他先前也经常发出如此动静,两个狱卒,仍是未动。傅容走到囚牢边上,勾唇笑了声:“怎么,哥哥竟是冒着金吾卫长史不做的风险,宁愿可能被发现砍头,也要来救我吗?”
他声音压得低。
却仍掩不住话中讽刺。
傅行眼神漆黑翻涌。他望着他,半晌:“我是来救你的。但,却不是劫狱。”
“哦?”
傅容挑眉。
那双桃花眼,在昏暗囚牢之中,艳丽得惊心动魄。
眼下一颗红痣,此刻亦鲜红得如沾了血。他笑道:“哥哥要如何救我?是像十五年前,那样‘救我出去,好全了哥哥的愧疚之心吗?”
他笑容随意。
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傅行双手却骤然握紧。他望着眼
第60章 原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