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屋中的。
屋里凌乱一片。外面的大门已被关上,他怔怔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一个女人。
明明只是一个女人。
怎么就会变成,西夷存亡的关键?
桑隼已经没有再逼迫他。
而只是在外面偏房住下,像是要等他回心转意。
桑延而今,是借口要安静一会儿,才回的房间。他神思不属,看着一片凌乱的地面。墨迹泼洒在地上,混杂,紊乱。
半晌,他站起身来。
他好像从未觉得,自己双腿如此沉重。他望着那被砍坏的书架,心中压抑一片,沉郁一片。他伸出手来,按住开关。
只是片刻。
那书架后的暗道,显现在他眼前。
桑延抬手,擦了擦眼角。
那里不知何时竟涌出了泪。
他反身往暗道中走去,又把机关恢复到原样。暗道又黑又长,只有他的脚步声,回荡在自己耳边。他听着这声音,一步又一步往前走。直到循着记忆,到了铁门之前。
“二将军?”
一个试探的声音,从铁门内,传了出来。
那是韩兆的声音。
桑延深吸口气,哑声道:“是我。”
暗室内登时传来些????的响动。
韩兆把门上的铁链解开,桑延往前两步,走了进来。
此处一片黑暗,纵然面对面坐着,也望不见彼此的脸。
但桑延却从未如此感激过,这暗室中的漆黑。
他不敢看到他们的脸。更不敢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神情。他站在他们面前,几乎能感受到萧静姝的呼吸。
半晌,他开口道:“王和父亲,都死了。”
萧静姝一怔。
桑延深呼吸了一声,又道:“是阿单狐叛变,杀死的。阿单狐已经逃到凉州去了,大哥抓不到他。所以今晚外面,才会这么乱。”
他说到这里,话语越发艰难。
他心中乱作一团,一个声音告诉他,鸢娘不该死,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鸢娘不得不死。他被这两种声音交错着折磨,他进来的时候原本想,不管自己做出何种决定,至少,他不该骗她。
他该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如此,她到底又是因为什么,或许,将要丧命。
但才开口说了父亲和王的死讯。
他却再难继续,说出大哥的打算。
桑延喉间仿佛被什么哽住。暗室里的空气并不稀薄,但他却觉,似乎呼吸困难。他咽下一口苦涩浊气,出声道:“……这里,我还只在最开始发现机关的时候进来过一回,当时也没太注意。你们在暗室中,有什么发现吗?”
……随便说些什么吧。
桑延想。
随便说些什么,先不要说大哥的计划。他开不了口,就让他再逃避一阵。哪怕只是一刻——
桑延喉间全是涩意。
萧静姝顿了顿,对韩兆道:“你说吧。”
“是。”
韩兆应声。
他沉默走到先前中空的石壁处,破开了那里的机关。他带着桑延到狭小暗道里前行,直到看到那通往地上的洞口。他和桑延说了对于这里的推测,直到将洞口重新盖上,他和桑延复又回到暗室之中。
桑延心绪震荡。
萧静姝先前对这里的推测,太过残忍可怖,桑延原本因桑隼的话而产生的情绪,都因此轻了几分。他不敢置信,触摸上眼前的铁链:“一个男人,怎么能对柔弱的女人有这种暴行!男人如果真的有本事,就应该在战场上发挥出来,他如果跟我决斗,哪怕我输了死了,也会敬佩他,但他却把这些力气都用在女人身上!但是,对女人再凶又有什么用?我西夷大军来的时候,他还不是弃城逃跑?……实在是懦夫!有这样的藩王在,大良的圣人居然还不惩治他,而是包庇他,简直该死!”
他声音愤懑。
回响在这小小密室之中。
半晌,他却像是突然颓丧下来。
他慢慢坐在地上,眼中突然有涩意涌来。他低低出声道:“……但是大良圣人包庇他,不惩治他,我也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兆抬起头。
桑延眼中有痛苦挣扎着闪过。他艰难道:“……那是因为,可能,并州王平时的治理,做得很好。如果要杀并州王,可能会影响到更多的人,会影响到更多的百姓和平民。所以,即使大良圣人知道了他在暗室里的罪行,也不会杀他。大良的圣人,会选择舍去小的这一部分百姓,保全大的这一部分百姓,不是吗?”
暗室里寂静无声。
桑延深吸口气,抬起头来。
他想要自己露出一个笑。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说:“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莽撞,不读书,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但其实,我就算没读过,却也看过一些的。我们以前草原上,就有个男人,叫做乌咄力。他在以前和阿部族的战争中死了,但活着的时候,他力气很大,一拳可以打死一只马。他非常残忍,就和并州王一样残忍。他把虚弱的平民抓起来,砍掉他们的手指取乐,还做人猎,最多的一次,他在人猎中,射死了二十三个人,血都染红了那片草原……被人发现了,他就说,是草原狼来了,咬死了那些人,而不是他杀死的。可是那些人身上的箭伤都还在!我曾经看不下去,和王告状,但是王说,他可以领兵,可以打仗,他的作用,比那二十三个人大得多。所以,王不惩治他。王说,这是舍小保大。作为王,作为将军,都该学会舍小保大。所以,大良的圣人,也一定是因为舍小保大,才不惩治并州王……”
“但如果,大良圣人,先前并不知道此事呢?”
在桑延语无伦次的话语中,萧静姝忽然出声。
桑延的话声声止住。他眼中泪水还在氤氲,却怔怔对着萧静姝说话的方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萧静姝道:“乌咄力善用兵,有他在,战争中,或许可以少死不止二十三个人。但是,却会有远远不止二十三个人,因为乌咄力的暴行而惴惴不安,对乌咄力有怨怼,乃至于因此,对西夷王,也可能有怨怼。这样的怨怼,积年累月下去,如果一直放任,就会变成二百三十个人,二千三百个人,最终,成为一个甚至西夷王都无法承受的数字,到最后,甚至影响到整个西夷。”
“乌咄力死得早。”
第218章 圣人的归途[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