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不住强装出来的平静。
她的是他的圣人啊。
她从来不曾低头。
她竟说，要他在两人相处时，为她易容，遮挡住她的样貌，或许，便能破他心魔。
韩兆握住缰绳。
掌心血肉模糊。
他想要再露出个笑，却原来，竟不能够。他望着她，一眼一眼，刻骨地望着她。他说：“可是，圣人身上，有香。”
她身上的，他曾千百次梦里闻到的，她的香。
那柄剜心的匕首，又往里捅了捅。
他说：“圣人身上有香，还有声音，还有身形，还有地位。圣人的一切，都在告诉臣，这是圣人。臣瞒不过自己。臣还会克制不住地想，父亲虽然叛国，但母亲却是无辜。臣知，大良有株连之罪。但臣……”
他说：“臣原本也是当死之人。所以臣，便不能自顾，只能如此，自苦吗？”
“若是如此……”
他慢慢笑了起来。
他说：“那臣，愿和圣人，归营。”
方才因为脱口而出那句话骤然灼热的心，慢慢地，重新冷却下来。
萧静姝重重喘着气，望着他。
他说归营，但眼中，却分明如有死志。明明已经过去许多年，那些记忆，都已湮灭在脑海深处，快要消失不见——
但此刻，她却仿佛觉得，自己还是幼时那个身无长物的女童。
她困在满是大雪的寺庙之中。
她跋涉着。
身边偶尔见到死去的贫苦香客。她往上爬，努力爬。
但她却知。
爬上去，也只是那间四面漏风的屋子。没有炭盆，也没有热水。没有食物，更没有，一点安宁。
没人知道。
其实那次，她私自下山，是想要去凛州王府看看。
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太久太久没看过，所以，她想要看看。
但是走到半山腰，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去做什么呢。
母亲会高兴吗？府里的人会欢喜吗？她走过的路都要被艾叶熏过晾晒，她的母亲，她的王府，从来不曾想过要她。
是以，她半途折返，艰难地回来。
她是明智的。
中途折返，等到回到屋中时，她尚且是精疲力竭，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若真是走到山脚，走到王府门口再回来，那她便会和那些枉死的香客一样，也没有回去的力气，悄无声息，死在山上。
可是那时，她尚且知道在半山腰就折返。
可是现在啊。
她已经走到山底了。
却有人告知，她要孑然一身，再度回来。
她看着韩兆。
眼前那人面上未带易容泥土。但却一寸一寸，化成了她陌生的模样。
她鼻尖有些酸。
却又忽然想笑。
她握着缰绳。身下马匹安静着，仿佛给她提供着最后一点温度。
她问：“你要去何处？”
韩兆道：“何处都好。偌大天地，总有归处。”
归处？
萧静姝喉咙滚动了一下。
空气寂冷。
她说：“你说过，你从此，叫韩元。”
“是。”
她说：“你说过，你知，你愿。”
“是。”
她说：“你说过，你当为孤效死，穷尽此生，死而后已——”
他依然温和地，平静地说：“是。”
这样的平静话语里，忽然生出一丝荒谬。
荒谬到可笑。荒谬到似有什么狰狞之物，在笑话她的曾经。
流沙一点点从指缝间漏出。
愈紧，愈什么也抓不住。
萧静姝慢慢挺直了脊背。
她穿着买来的粗布衣衫，却仿佛，是在那身浩大的，能遮掩住一切的圣人朝服之中。
层层叠叠的锦绣华布。
狰狞巍峨的五爪蟠龙。
围在她身上，套在她身上。将她依旧桎梏着，保护着，在这至高之地。永永远远，万寿无疆。
她望着他。
她什么也没有说。但却什么，也都已经说出。
她骑着马，勒住缰绳，往后退了一步。
她慢慢调转着马头，朝着大良大营而去。
一片清冷月色之中，韩兆低下眉眼。
他停在远处，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用最恭谨，最臣服的声音，对着萧静姝的背影道：“臣，谢圣人恩典。臣愿圣人，开疆拓土，得偿所愿，万事顺遂，福寿无疆。”
第227章 臣愿圣人，福寿无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