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簌簌。
尽数吹在他身上。
那些雪都极松软,像凛州城中,糕点铺子里,散碎的点心屑。
韩兆武功高,但身体差。这反而令萧静姝的担心少了些。
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他能护住自己不被雪狼歹人欺负,但若是他真对自己起了歹心,自己也能快速躲到环境更差些的地方去,他制不住她。
萧静姝忖度一番,点了点头。
她说:“那你同我一起走。”
她说着,往山下的方向而去。
但走出十余步,韩兆却迟迟未跟上来。
萧静姝回过头。
便见韩兆正有些困难地迈着步子,朝下而去。
他穿的是一双寻常布靴。
这样的靴子底部轻软、平滑,上山时,用力些尚且好说,但下山时,便极容易滑倒。
韩兆方才受了些内伤,本就虚弱。眼下,正微蹙着眉,寻一个着力点,想要更方便地往下走。
他外表看上去,明明是个儒雅的男子。但此刻的形容,却有些笨拙。
萧静姝忽然有些想笑。
她快步走上去,看着韩兆的靴子,道:“你连粟米都吃得那样香,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富家翁,怎么却连上下山,要将靴子绑上荆条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落在她年轻的鬓角。
也落在她的睫毛上。
睫毛染雪,青丝亦染雪。乍看上去,便像是同他一起,终至白头。
韩兆也笑了笑。
他说:“我或许是个妖怪。”
是妖怪,才会回到过去,才会在死后,进到这如梦似幻,不知是否真是旧时山河的世界。
他说得荒诞,人却温和。他像是个极好脾气之人。萧静姝心中对他的提防,不自觉又减弱了几分。
她忍不住在笑。弯下腰,拍了拍自己靴子上的落雪。
雪花被拍落。她靴子上,被她缠得密密麻麻的荆条露了出来。
她说:“我分你一些吧。”
言罢,便将自己的荆条零零散散,解下来一小半。
她将荆条递给他。
他便弯下腰,学着她的样子,将荆条也缠在靴子上。
荆条有刺,扎在雪地中,哪怕是孑然一身,没有他物——
也能让人立身稳些,再稳些。
她又给了他立身之物。
便如前世。他本是当死之人。
唯有她予他。他,才能活。才可活。
韩兆将荆条缠好,同萧静姝一起往山下走去。
风雪如沐。他转过头。
看见自己先前在石块上扫出的那一块可供两人坐着的地方,有一半地方,已经染上了一层薄雪。
一路上,果然如韩兆所说,遇到了雪狼,还有一眼便能看出是匪人的穷凶极恶之徒。
但因为有韩兆在,俱都有惊无险。
他们一路竟真的下了山。
山下初时荒芜。
越往前走,便越接近凛州城,也越能见到其中繁华景象。
他们下山时,是正午。
而到了凛州王府外时,已是黄昏。
他们二人停在王府外。萧静姝说:“我到了。王府戒备森严,你是外人,进去不得。我们便在此别过吧。这一路,多谢你。”
韩兆点了点头。
她说:“你不必在外面等我。我应当不会再出来了。你下山有什么事,就自己去办吧。我不会再上山,就也不用你护送我回去了。”
韩兆亦点头。
萧静姝便松了口气。
大约是少女终于得偿所愿,觉得马上要摆脱山上寺庙的恶僧。她心情明快,朝他露出个明丽的笑容。
她说:“那我走啦。”
韩兆说:“去吧。”
他看着她脚步轻快而狡黠,朝着王府的一个侧门而去。
他亦转身,朝着王府门口的人流中而去。
萧静姝进去时,天色只是将暗。
而她出来时,天已全黑。
王府门口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华灯璀璨。更远些,还能听到小贩的吆喝声。萧静姝脸上泪痕未干。她从王府侧门跑出,心中尽数悲愤与悲凉。夜风习习,灯火盏盏,却无一盏温灯,属于她。
她心中酸楚,却不愿再落泪。
她往那街上跑了一段路,却只觉迷茫无助,不知何处是归处。她站在大街中间,正茫然四顾,却听到一句温和的男声:“萧姑娘。”
萧静姝转过头去。
便见一座茶楼二楼,韩兆凭栏而坐,正笑看着她。
她不知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走上去的。
上去时,韩兆已经为她斟好了茶。
茶汤温度正好。
茶叶卷曲。里面是一泡正正合宜的顾渚紫笋。
萧静姝在王府中并不受喜爱。
纵然是被送至山上前,亦是如此。
无人在意她喜爱喝什么茶,她也没什么心思可以表露。这顾渚紫笋,还是她曾经喝过萧远之的茶。那时,一口下去,她便觉这茶汤温润甘醇,她极是喜欢。
而这么多年,她也只在萧远之处,喝到过这茶。
她低头看着茶盏中漂浮摆动的茶叶,心中不期然,又想到萧远之。
今日,萧远之不在府中。
府里只有凛王和凛王妃。
她知道,他们眼中,俱都只有萧远之。
她怨过,恨过。也希望过,幻想过。
但她亦知晓。这世间,除了萧远之,再无第二个人,会为她泡一盏她隐秘喜爱着的,顾渚紫笋了。
而今日,她遇见这人。
他竟正正好好,也泡了她爱的茶。
萧静姝饮下一口。
第360章 她叫鸢娘[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