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的一句话灌入耳廊,却如雷鸣一般响得轰轰隆隆,把谢太后炸得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稳,连连几个倒退天啦,活该挨千刀的贱人居然搭上了他。这当口这贱人仍不愿明明白白供出他的名字,什么天地君亲师,便是那个“师”,“帝王之师”。
脸上一凉,那丝凉意顷刻之间浸进了心底。谢太后靠着门框稳住身子,摸摸凉意传来处,手指间粘满了水渍,那是泪水,好些年都没流过的泪水。
如何是好,那个人率领大军抵挡敌人,并且拖住了敌人前进的步伐,是三路大军惟一可恃的军队,全天下、整个朝庭,都认为他是大宋军队的砥柱中流,都指望他给大宋带来一线曙光。这样的人,我敢活剥了他的皮么?
可心头痛得象刀铰一样,这恨意怎么也消磨不了他在挽救国家的同时,也为国家抹上黑色的浓浓的一笔。
寝宫里只有三人,除了全太后和那女倌的哭泣,再没有任何响动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谢太后低头看着指尖的泪痕,目不转睛看得入了神。过去良久,她突然发出锐利的笑声,就这样笑着跨过门槛走进黑沉沉的夜幕,头也不回地对全太后说道:“当今圣上是你的儿子,你希望另一个儿子纂了他的位吗?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那人握有重兵,你不愿意可他会甘心吗,他甘心自己的儿子作一辈子清平王爷?”
锐利得令人发怵的笑声越去越远,却又压抑的黑夜中留下飘飘浮浮的叹息:“那名侍女知道的事太多了,看着办吧,唉”
全太后不再哭泣,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玉石地板把冰冷浸入骨子里。太皇太后的话犹在耳边:兄弟阋墙!一个儿子纂了另一个儿子的位。
母后想得远啊,只怕事实也是如此的了。
唉,原以为偷偷地坠胎,这事儿便掩人耳目地过去了,没想到肚子里的东西偏偏生命力极强,吃了无数付药都不肯出来。这下好了,大小两个生命都跟着没了。
她看了看尤在哭泣的女倌,这个乖巧的女孩子已被太皇太后宣告死刑。也许,太皇太后用此在暗示自己吧。
怎么办好呢,还有办法吗?
泪水没了,也没了叹息,她甚至痴痴地陷入了回忆,那些短暂的,回肠荡气的回忆。
先皇帝身子虚,自生下赵显以后,便很少宠幸自己,更没有鱼水之欢。年青的身体旷了六年,却遇着英俊的他,他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无悔啊,美女与英雄,皇后与统帅,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和我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般配。
全太后浑噩的眼睛回复些神采,苍白的唇边挂出一缕笑意,想道:他在哪里呢,他知道我在想他吗?也许不会吧,短短的几次相会,他也许早就忘了。唉,不管他,只要我拥有这份念想就行了,呵,甜蜜的念想,即使死了,这念想也会带到那里去。
终于忍不住悄悄叹息一声:在那里我会孤独吗?哦,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陪着我
泪水又涌出眼眶,只可怜还未出世的孩子,这个可怜的孩子啊
挣扎着爬起来,她从果盘里捡出两粒花生和枣子,含着泪带出笑,仔仔细细用擦过嘴的丝巾包好了,一面想着:也让他知道自己曾有一个孩子,知道我为他作出过牺牲,嗯,是的,九鼎之上的贡奉品牺牲!
“苏倌儿,把这包东西交给何津,何老公公与他交情不错,就托他带去吧。”全太后静静地说着,安祥得如同唠叨家常话:“事儿办妥后,你回来寻个地方了断吧”
苏倌儿哭哭啼啼的去了,全太后抽出一根白绫抛向屋脊,把脖子伸进去的那个刹那,莫明其妙猜测起太皇太后现在想着什么。她会痛心么,她又怎么跟小皇帝解释,怎么向全天下解释,说我暴病而亡?
不,她的猜测全部错了,谢太后一点也没想起她,因为执掌天下的太皇太后在迈出寝宫的那瞬间便晓得该怎么说了,现在嘛,她在想李元曦,这位李庭芝大都督的女儿如今成了定海神针,她可以稳住某位大人物的心。
谢太后缩在床上萎靡不振,每条皱纹都象雕琢一样深刻,整个人看起来老得快要发霉了。
宜中丞相曾派人去北洋打探过,可无人能说清楚那人的来历,然后又在朝野戡寻,仍旧没人知道,似乎他是天外来客,凭空掉落到江南的。奇怪之余,倒知道他对李元曦用情极深,甚至在扬州当着李庭芝、文天祥的面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
唉,难道只有李元曦是他的羁绊么?谢太后面沉如水,眼眸却越发明亮,忽然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那是他的命门,千万要仔细了。”
不能放李元曦离开临安,马上叫人看住她。
谢太后翻身起床,冲殿外嚷道:“来人,召李元曦进见。”
遥遥传回答应,立即响起奔向宫外的脚步声。谢太后冷笑着,想道:半夜三更的,李元曦应该在大将军府吧。
第五十三章 牺牲 (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