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他们一定在筹划着什么。果然,那天,他们买了新衣服新书包给我,女人说带我去上学,学业停了这么久总该补上。父亲一声不吭地坐在驾驶位置,他们买了一辆大众汽车,用母亲留下的财产。能上学对我来说毕竟是开心的,那天我难得放下了警惕。可是后来,他们驶向了郊区,一个我从没有到过的地方。那女人开门让我下车,很温柔地让我在原地等他们,他们去前面买几个西瓜送给老师,让老师能多关照我。我看向父亲,他也只是面色阴郁地朝我点了点头。我信了,在原地等着,等了一天一夜。”
“那里是农田,天黑下来就极少有人出现。我记得自己那晚是伴着狗吠声和寒冷睡着的。我是个倔强的孩子,我用一个孩子的天真等着他们回来接我。他们没有回来。其实我知道的,他们是想把我这个拖油瓶给扔了,好过他们的二人世界。我只是无法接受,他是我的父亲,天底下会有这样的父亲。”
说道这里,他笑了,有些无奈,也有些轻松,没有意想中的憎恶与颓废。
“我想我是个聪明讨人喜欢的孩子,一个老奶奶捡走了我,给我吃的填饱了我的肚子。我不认识回家的路,而我也不想回去。八岁的我,早就过了懵懂的年纪。母亲在世时,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于是我告诉自己是男子汉,勇敢地走向了流浪的生活。”
“上帝是眷顾我的,在我狼狈地走到市中心时,正好碰到了金大云导演。那时候他正是青少年舞蹈大赛的评委。我误打误撞地进了他们的后台,看一个个漂亮的大哥哥大姐姐在准备舞蹈,羡慕急了。我不小心地进入让他们面面相觑,因为我那个时候的样子像极了小叫花子。过了很久,人都散了,大概是比赛都结束了,金大云来了。他问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叫我赶紧回家,我看着几个大人将我围在中间看猴一样,顿时紧张起来。”
“那个场景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红着脸问他你是谁,然后周围的人都笑了。他们说,这是舞蹈比赛现场,不是我这个小叫花子可以进来的。我撅着脸,没有吭声,他们的嬉笑伤害了我的自尊。我说我会跳舞,他们不信,依旧开着我的玩笑。我是会跳的,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听过了大量的摇滚乐。母亲虽是书香子弟,但她的骨子里有股冲劲,想要脱离这世俗的枷锁。她的初恋就是摇滚爱好者,是个为摇滚乐而起的舞者,所以我是先学会跳,再学会好好走路的。在父亲不在家里的那么些年里,母亲用自己的私钱帮我报了无数个舞蹈班,所以我在那个时候就学会了街舞。”
“金大云没有子嗣,看着我好强的模样,他将我带回了家。他给我洗澡的时候,我还嚷着自己会跳。干净的我是个俊小伙,他看到我原来的模样,有些惊讶。我像我的母亲,她是个美人儿。估计是我的长相让他兴趣猛增,于是就给了我展露的机会。他收藏的留声机音色很好,我跳了带点hi-ho味道的爵士舞。我记不太清动作,所以我当时又自创了一小段。他惊叫着给了我掌声,我就知道我成功了。他问我是谁教的我,我说我母亲请老师教的,他问我母亲哪里去了,我说死了,然后他就拍了拍我的头,让我不用担心。”
“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就成了他收养的孩子。外界都以为我是他私藏多年的儿子。他待我好极,估计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又或者将他对舞蹈的渴望转移到我的身上。我跟随着他跑东跑西,十四岁那年,我有了一定的本事,并开始联系警察去调查我的父亲。是的,他害死了我的母亲。慢性汞中毒。你几乎难以想象,会有这样一个男人,蓄谋已久地将汞藏在牙膏底部。母亲是个极节省的人,她总是习惯地将牙膏挤完后再扔。那个牙膏是我父亲送她的唯一一个礼物,她高兴坏了,更舍不得扔。汞从口腔进入她的食道呼吸道,积少成多,她虽然偶尔会抽搐,却从未像最后一次那样爆发。”
“我将父亲连同那个女人送进了监狱,这是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的,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我不是一个恶者,但我需要为母亲争一口气,为当初他们的抛弃争一口气。送父亲进监狱的那天我去了,他看到了我,就马上别开了眼。那种刺心的感觉是难以言喻而又痛彻心扉的,如同杀人于无形,却刀刀致命。”
“雨悸,在我成长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过的很艰辛。虽然身边有了金大云这棵大树,却始终不会太开心。他给了我另一种生活,也让我离先前平凡而简单的生活愈来愈远。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突然间就消失地无隐无踪了。没有了母亲,我必须学会勇敢和坚强,以及一个孩子不该有的懂事和承担。很多想放弃的时候,我就想起那年冬天母亲穿过雪地背我去学舞的场景。她细细对我说,再忍忍,一个月一个月忍下去,忍了这个月,冬天就过去了,忍个十几年,咱们家的宝贝儿也能成为大舞蹈家。”
“于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命运教我学会了忍。有时候想想母亲,想想每天自己的蜕变和成长,也就这样慢慢慢慢地熬了过来。雪融化后变成什么,不就是春天么?雨悸,快振作起来,你相信吗,死亡不是结束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那些我们珍藏在心底的人,会在时间的尽头坐享世间娴静,在夜深人寂之时,花开花落之间,深深地为我们祈祷,祝愿我们幸福安康。”
死亡不是结束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