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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仿佛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另一年的秋天。那天我坐在院子里的玉米堆上看着母亲喂猪。连日的细雨把未剥皮的玉米淋得湿乎乎的,上面正飘着一层淡淡地白雾,我坐在上面感觉屁股有些潮热。母亲打开猪圈门之前总是会说一句“老实点儿”,有时她说这话时看着猪,有时则不是,她看着猪说这话时猪总是显得比母亲没有看着它们说话时老实,可是那三头猪总不太老实。猪圈门是用几根筷子粗细的钢筋焊成的小铁门,只有两头猪可以把它们的鼻子透过小铁门伸到外面来,而它们平时也喜欢这样做,于是当两头猪享受伸鼻子的乐趣时,另一头猪只有摇着尾巴在后面挤的份了。
      那一刻母亲把圈门打开了,两头猪随即把脑袋伸了出来,一副想要出来逛逛的样子。一般情况下母亲不允许它们这样自在,她毫不留情的用勺子头敲了敲两头猪的脑袋,我听到“呯呯”两声,声音很闷,几乎与此同时挨敲的两头猪发出了“嗷嗷”的叫声,同两头挨敲的猪一样另一头猪也会“嗷嗷”的叫两声,三头猪很识相的躲到了猪圈的角落里,之后母亲就开始往猪槽里倒食了。猪食还没有完全倒进猪槽时三头猪便又围上前来,任凭母亲用勺子敲它们的脑袋,三头猪照旧吃食并发出呱呱呱的声音,由此可见之前的疼痛都是装出来的。我不知道猪有没有思想或者它们会不会骂人,也许它们之前的嗷嗷声并不是疼痛的呼喊,而是像我的母亲骂它们死猪时那样在骂我的母亲死娘们儿。母亲照旧把猪食浇在了猪头山,然后咒骂着关上了圈门,关圈门时母亲总是狠狠的说一句,砸不改的猪脑子!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便问母亲:“给我留了吗?”母亲把勺子头往猪食桶里一扔,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每当她忘记了我的嘱托时她就会现出这样的表请,她说:“呀,全倒进去啦!”我说:“那不行,你得给我捞出两块来。”母亲把左手的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摆出了一个凝神静听的样子,她说:“你听见了吗,猪都下嘴了。”我说:“我不管,你得给我捞出一块来。”母亲说:“你别嫌猪脏,我可是给你捞去了。”我有些不耐烦,说:“你快点儿!”
      母亲从猪食桶里拿了勺子头敲了敲猪脑袋,“呯呯”两声后,“呱呱”声没有了,我知道三头猪躲开了,它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没有一头猪发出“嗷嗷”的抱怨声。母亲隔着圈门弯着腰在猪槽里捞,她说:“你吃大的还是吃小的啊?”我说:“吃大的!”母亲说:“这块大,还没给猪咬到,哦,咬了一小口了,准是被猪牙碰到,碰掉了一小块,呀,这有一块好的,行,就这两块吧!”母亲这样嘀咕着,而她确实喜欢嘀咕,尤其是当她认为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必要做一番评论时,她就会毫无保留的用言语把自己的思维活动即时呈现出来,她的这种与其说自我评论倒不如说是自我讲解的思维活动在她的生活中不时呈现,这使人明白她所想的和她所说的表里如一,同样可笑。在一个时期内我曾把我的母亲看做麻面婆一样的傻女人,尽管她不会说出“实在不知道倭瓜是自家的呢”一类让人捧腹大笑的实在话,但她有时候还是会说出一些让不明就里的人听后对她的个人品质有所质疑的话来。
      比如有一年,那时我的奶奶已经去世,我的爷爷已经定居在了父亲拍下的老大队院里,我的爷爷恰巧看见我们家包了水饺而有意留下来吃饭,他很自然的把自带的马扎挪到了我家的饭桌前。这时我的母亲便对他说:“哟,爷,没想到你会在饭点儿过来,我还真没包你那份,要不你哪那天想吃水饺了,你说一声,我再单独给你包。”那时我的爷爷只好不无遗憾的黯然低下头,默默地站起身来,然后面无表情的提着自己的马扎离开我家的堂屋。然而十天半个月后,就连我的爷爷也把他的那一次失败且不光彩的蹭饭经历忘得一干二净时,我的母亲却会在一个平常的日子突然想到要给他包一顿饺子。吃过早饭母亲就骑着自行车去北窑买了韭菜和肉,吃过午饭,母亲和上面,晚饭前母亲包好了饺子,饺子出锅后,母亲对我说,去,喊你爷爷来吃饺子,一定要告诉他这是我专门为他包的。
      我很乐意去干母亲交给我的这件差事,因为我喜欢看爷爷那副惊讶之余颇为不满的神情。饺子不久前爷爷已经吃过了,他还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完全有可能在那个被我的母亲从饭桌上请走的夜晚的第二天,提上三两韭菜二两肉到我的大伯或是姑姑家去建议他们午饭包饺子吃,他提的那些韭菜和肉怎么够一家人吃饭呢,于是我的大伯或是姑姑便不得不去买些韭菜和肉回来,正儿八经的招待他一顿,席间我的爷爷通常会像喜欢在一个子女面前说另一个子女的是非的老人那样历数我母亲的罪状,通常他先要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后再说出自己最大的不满,使得他那最终的不满看来只是偶尔想到的,而非自己有意提及的,诸如他要先提我的母亲背着他从他开荒的土地上偷摘了两沟棉花或是我的母亲早早的就说要在集上给他买一双单布鞋到现在也没信儿,然后才会说他最想说的,他说这样的重大事情时候要放下碗筷,长叹一声,不言不语也不吃饭。我的大伯或是姑姑就会知道老人家要说正题了,他们说:“爷,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叹什么气?”
      之后爷爷就会按自己计划的那样娓娓道来,当他说出自己的苦衷时,通常不会收到满意的效果,那时我的大伯或是姑姑会说道:“你又没告诉老三家你要吃饺子,人家当然没包你的,你吃一碗就有人少吃一碗。”听到这里爷爷很不满意,他的牙齿一咬,那表情好像是金刚石也能被他咬碎,他会拿自己的年龄说事,他说:“要知道我吃一口就少一口呀!”这时管饭的大伯或是姑姑就会对他说我母亲的好话:“熙凤就是直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嫁到咱家这几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跟她拗气。”然后他们就会劝他趁热吃饺子,爷爷没有得到有力的支援,当他半月后到我家去吃饺子,一副厌恶的神态,恨不能把碗给扔出去,一时半会也不动筷。那时我的母亲就会陪着不是带着笑说:“爷,我就知道你爱吃饺子,这不专门给你包了一顿。”爷爷面无表情说:“说的就和恁都不吃一样!”母亲说:“你是老祖宗,你不吃,我们吃着也不香啊,你这不动筷子,肯定心里有事儿,有事儿就说出来嘛,别掖着,省得再憋出病来。”爷爷板着脸说:“我能有什么事,今天喘气明天闭眼的人。”母亲说:“那你什么时候闭呢,我给你儿说给你提前买衣裳。”爷爷自己闷一口酒说:“这个可说不准,也许三天,也许五天,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你娘什么时候想我了我就去了。”母亲又问:“那爷你最近也梦到俺娘了没?”爷爷说:“没呢,没介呢!”母亲说:“嗨,弄二半年,你老人家还是不想死呗,不想死就多吃多喝吧!”听到这里我的爷爷脸上现出泰然的神情,一时间就把我的母亲为其带来的委屈以及他对我的母亲的不满抛诸脑后,看到爷爷的神色变了,我不禁为母亲亡羊补牢的举动大为成功感到欣慰。
      那个下午,母亲用勺子头把两块地瓜干盛到了我的面前,说:“喏,这块虽然被猪牙碰到了,但是还可以吃。”我从勺子头里接过母亲从三头猪那里抢来的地瓜干,站起身来走到井边,我不想压水,从水桶里用舀子舀了水把地瓜干上的豆饼和麦麸洗净,就看到父亲骑着车子下班回来了,与往日不同,他的车子上多了一只大箱子。父亲无法一个人把车子停好,便让母亲过去扶着车子,我跑过去摸着箱子问父亲:“里面的苹果装满了吗?”父亲说:“谁知道啊,要打开看看才知道。”我看着箱子上的图案问父亲:“里面的苹果和上面画的一样大吗?”父亲说:“谁知道啊,要打开看看才知道。”父亲把一箱子苹果抱下来放在了地上,我说:“这箱子苹果是不是很沉啊?”父亲说:“不轻。”我又想张嘴问父亲什么,父亲却抢先说:“打开尝尝好吃吧!”
      我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一阵苹果香气扑鼻而来,我看到满满一箱子又大又红的苹果,我说:“爸爸,这苹果是面的还是脆的?”父亲有些不耐烦了,他说:“你这孩子想吃就自个拿着啃去,哪来这么多的问题!”我拣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到井边去洗。刚走到井边,我想起了被母亲放在碗里的地瓜干,便把苹果放到了井台上,端着碗把地瓜倒进了猪槽,我对三头花点猪说:“不和你们抢了,我要吃苹果啦!”转身再次来到压水井旁,我决定自己压一些水洗苹果,压水井同我一般高,我先用舀子从白铁皮的水桶里舀了一舀子水倒进了压水井的井头里,然后便开始站在母亲专门为我安放的一块石板上压水。那时候的我十分喜欢压水,每当我把压水井的把手弯腰抬起并快速的举过头顶,就感觉自己很厉害,很有用,而压水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当我看到纯净的地下水从压水井的水嘴里流出时,我就为这种现象的神秘性所吸引所折服。刚有一小股水流从压水井的井嘴里流

第三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