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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2页]

踟蹰的我们 张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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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找到他,不必再经历人世的波折坎坷,生死浩劫。斯波人是王秃子带到我们庄上的,只有他知道波斯人的底细。
      关于波斯人的来历一直是我们村的一个迷,有人说波斯人是个奖品,当年王秃子在抗日战场上屡立战功,波斯人是联合国表彰他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所作的贡献特地指派的一名随行医护人员,王秃子人精,瞅准机会就把联合国的人变成了自己的人。有人说波斯人是个战利品,是王秃子在抗美援朝的时候捣了美国大兵的司令部俘虏来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一对。还有人说波斯人是舶来品,是坐着波斯毛毯飞来的,飞来那天太阳格外的大格外的刺眼又刮风又起沙,敢情是老天爷不想让庄上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风沙过后王秃子家里就多了波斯人。前两种关于波斯人的来历大家向来不大认可,对于波斯人是奖品的说法反对者说联合国是在新中国建立后才有的新物件,怎么能表彰王秃子呢,关于于波斯人是战利品的说法反对者说抗美援朝的时候王秃子不过是个班长,志愿军还没打到司令部美国大兵就闹着不打了,到哪的司令部去抓俘虏。
      当我意识到王秃子是苹果园的主人的时候王秃子已经彻底的老了,像一棵老树,只有一身皮还结实。如果王秃子真的是单凭一把大刀砍倒了三十二个小日本的在世英雄的话,那波斯人就是英雄的美人,虽然那时的波斯人已年逾六旬,她长了一双慈祥的蓝眼睛,生了一头金发,我没见过比她长的白的老娘们儿。2000年那个冬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睡梦中的长安二伯被一阵狗叫声吵醒了,那狗叫的声音低沉,哀痛,似乎就蹲在他家门口,他问了几声没人答应,便起身披上棉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打开门看到了那条黄色的老狗,它一口咬住他的秋裤拽着向北走,长安二伯打了一个哈欠顺着铺满雪的道路向北看去,他对那条狗说:“你等一会,我回去穿上衣服。”那狗就像听懂人话一样蹲在了他的门口。后来这条报丧的狗跟了我的爷爷,它在第二年的春天便死了,爷爷说:“老死了。”
      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大旱那年爷爷把搭牛棚的木料堆在自己的门口,让自己难出难进,其实是借此展开了自己与三个儿子之间的较量。那段时间我的父亲下午下班回来之后就会到爷爷住的地方去看一眼,有时会进到屋里,更多是站在门外,他进到屋时也要像我的爷爷奶奶那样越过那堆木头,他什么也不说就再越过那堆木头走出来。这样过了几天,父亲不去爷爷那儿了,他知道我每天都要到那里去,他开始问我:“你爷爷门口那堆木头还在吗?”我说:“在啊。”父亲只是“哦”一身,便不再说什么。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有一天父亲听完我的回答后,说道:“拿点柴禾给你爷爷点了。”我笑了笑说:“我不敢。”父亲说:“你爷爷这是没事找事。”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那也得等到歇班,忙的觉都睡不好。”直到父亲歇班那天我才知道父亲说的那一句没来由的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要比我的大伯廋很多,大伯站在墙底下往上递木头,缄默不语,父亲却满是抱怨,他说:“把牛棚盖这么高,牛又没给他说要住二层楼。”他说:“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瞎折腾。”他说:“要是给他搭好了,他更蹬鼻子上脸了。”父亲在上面嘟囔着,大伯在底下只是笑,到最后了,他才对我的父亲说了一句:“你少说两句吧,孩子在这里听着呢。”
      牛棚盖完了,那就要去买牛,我的爷爷是个有名的牛经济,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牛牙子,买头好牛一点都不难。曾经有人问爷爷:二爷,什么样的牛是好牛?爷爷说,没毛病的牛就是好牛。爷爷买牛那天我跟着他去赶了北窑大集。同以往的大集日一样,一大早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都像不能让自己错过什么大事情似的忙活起来,男人们刮干净胡须,女人们梳洗好头发,大家穿上自己认为还说得过去的衣服,带钱或是不带钱,骑自行车或是走着,挎篮子或是空着手就去赶集。集市活动按习惯在北窑镇上那条相当宽阔的南北大街上,这条街还很长,往北一直通到九凤山,当年我的太爷爷就是沿着此路向北走,机缘巧合入了沙门,不过我不打算在这里说我的太爷爷,太爷爷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三言两语说不清,倘若读者您感兴趣,有机会我会专门讲来的,我还是先顺着本章的意思往下讲吧。
      每逢阴历的五和十,北窑南北大街就会集结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小商小贩,他们带来了新鲜肉菜甜点五金以及别的东西,他们费尽各种心思通过各种渠道为各种各样的人准备了生活的必需品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小贩们总是在大集前的头一天下午把第二天要出售的东西准备好,第二天天不亮大家就不约而同的向着共同的目的地进发,卖菜的拉了一车菜,卖瓮的拉了一车瓮,卖水果的拉了一车的水果,卖咸菜的拉了一车咸菜,卖布的拉了一车布,同行是敌人,彼此几乎不答腔,如此卖山楂的不会和卖山楂的说话,卖猪秧子的不会和卖猪秧子的说话,卖扫帚的不会和卖扫帚的说话,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前面的那一位忽然调头向回走,出于人性的好奇,另一个可能会问一下对方缘由,如果对方说胃病犯了出不了摊了,那他就会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无幸灾乐祸的关照几句,心里却想着对方最好死家里,免得再和自己抢买卖。如是卖山楂的可以和卖苹果的走一路,卖猪秧子的可以和卖鱼的走一路,等到这些人赶到集上去的时候,熬羊汤的已经把汤煮沸了,旁边的炸油条的也本着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原则揉好了一大块面,专等着第一波赶集的人来吃上几根。
      北窑大集是我们这一片最大的集,剩下三个集加起来也没有北窑集大,大伙都说这北窑大集是老母子集,来者甚蕃,也最热闹。通常天刚蒙蒙亮,除过摆摊的小商小贩已经能瞧见零星个把的人在集上转悠,他们便是赶早市的人,赶早市的人起得绝对的早,他们通常不吃早饭就去赶集,这样吃过早饭去赶集的人在路上看见回来路上的他们就能一眼看出来。一般人家都是吃过早饭去赶集,也有人家吃完午饭再去,这样在晌午时分马路上是很热闹的,一边是自行车把上挂着盛满瓜果蔬菜的篮子的人,他们正满意而归,一边是车把上除了空篮子空空如也的人,他们正匆忙而去,熟人会在马路上相遇,这吃过早饭赶集回来的人问吃过午饭赶集去的人,怎么去的这么晚?这吃过午饭赶集的人就笑嘻嘻的回答这吃过早饭赶集回来的人,上午没空呢!还有一些人赶晚集,他们是去收市的,所谓的收市就是捡便宜,一般是买便宜菜,因为只有青菜会在散集的时候便宜卖,他们赶集尤其要把握时间,去的早了,人家的菜还在正价卖,得等,去的晚了,便宜菜让别人先行一步买走了,自己没的便宜可占了。
      爷爷喜欢赶早集,但买牛那天我们是中午到的。牛市在集南头路东边的大坑里,那时候大坑尚属于娘娘河的一小段,岸边生着腰粗的大杨柳,上面落着成群的麻雀,大雨时节坑里还会有水泱泱而过。在我北窑上小学的上四年级的时候,河水冲夸了横亘其上的一座石桥,淹死了一个初中生,第二年牛市就淡了,仿佛人们一下子全不养牛了,再后来河西建了一排二层的门头房,牛市就彻底消失了,而大坑也成了一个单独的坑,确切的说娘娘河被分割成众多的坑,这些坑又慢慢的变小,坑边的大柳树也渐渐被伐倒,最后我所知道的娘娘河便消失了。当时爷爷背着手往坑边一站,就有好多人给他打招呼,有叫二爷的,有叫二叔的,还有叫二哥的,他们都彬彬有礼,十分待见他。我跟着爷爷在大坑里走动,坑里牛比人还多,一个罗锅老头喊住了爷爷,指着一头牛,做了一个手势,爷爷便走了过去,围着那头牛看了一圈,做了另外一个手势。那人不知是要买牛还是要卖牛,看到我爷爷做的手势后,神色变得十分愉悦。卖牛的人想抬高价卖掉自己的牛,买牛的人想压低价来买牛,卖牛的人和买牛的人各执一词的时候就需要请爷爷长长眼,爷爷在看过牛的品相之后就会给出一个价格区间来,大约是三百到五百块钱的浮动,剩下的交易还是由买卖双方来完成。事成之后,那些卖家或是买主,为了答谢我的爷爷通常会拿出几十块钱或是买包烟来给他,爷爷笑眯眯的就把钱收下了,也有的小气的人只说两句感谢的话,更有人连句谢谢都不说,那时我的爷爷会对别人说:这人没规矩。那天我跟着爷爷买了两头小黄牛,三年后那两头小黄牛一起卖了,给我的乾哥哥做了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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