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十四章[1/2页]

踟蹰的我们 张斯斯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十四
      我对乾哥哥最早的记忆是在我们庄的南坑,那时的南坑还是一个很大的坑,是我们庄五大坑中最大的一个,是最美的一个大坑,也是鱼最多的一个坑。早先吴明的父亲活着时承包南坑做鱼塘,不过鱼长的正好的时候被人下了毒,全死了。南坑边上有二十几棵大垂柳,垂柳下面生着芦苇,坑中间还有人家种的藕,夏天粉红和白色的荷花在盖盆大的荷叶上开放,青蛙和小鱼儿逡巡其间,不只有鸭子还有水鸭子,坑边围了一圈钓鱼的人。那时的吊杆很简单,在家里找一根蚊帐杆子,五毛钱买鱼线,两毛钱买一个鱼钩,五毛钱买一只鱼漂,把鱼线绑在蚊帐杆子上,把鱼漂和鱼钩系在鱼线上,这就是一个标准的鱼竿了,再在房前屋后挖上一罐头瓶子蚯蚓,就可以钓鱼了,钓上钓不上鱼那就是个人本事了。无可否认,乾哥哥是一个钓鱼高手,同样的钓竿,同样的鱼食,他钓十条别人顶多钓三条,我拿着装鱼的小竹篮坐在乾哥哥的身边感到格外开心。乾哥哥钓的鱼多了,他就不稀罕那种还不如手指头长的小鱼了,他在看到那种小鱼后直接就从钩子上解下来放生了。乾哥哥在钓鱼的时候对我说了很多钓鱼的诀窍,然而我一句也没有记住,只记得自己踩坏了一个同乾哥哥一般大的男孩的鱼漂,男孩对龇牙咧嘴对我说了什么,然后我就哭了起来,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乾哥哥再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已是几年后的一个春天。我站在家里的条几上从后窗向外看,悠悠碧空,晚雪消融,趴了一冬的麦苗也舒展开来,翘起了细而尖的绿叶。一只灰色的鸽子从眼前的麦场里飞了起来,它扑扇着翅膀,样子笨拙,就像一只老母鸡,在我的注视下落在了我家北面的黄水坑边,我喊着母亲去逮住了它,母亲给它起名字叫花花,为了防止花花逃走,母亲给它剪了翅膀。如今母亲想起这件事情仍然会惊讶的说道,一个笨女人和一个傻小子竟然用一只化肥袋子逮到了一只会飞的鸟。一个星期后,乾哥哥用五只用弹弓打死的麻雀换走了我的花花,他在花花腿上系上了一根细绳养在他家的厦上,没多久一只灰色雄鸽子便为了花花在他家落户了,又过了一段时间花花生下了两个蛋,这两个蛋过了半个多月被两只鸽子孵化成了两只小鸽子,再后来这两只小鸽子又把别人家的鸽子引来了,渐渐的乾哥哥有了一支由数十只鸽子组成的鸽群。每当我早晨起来看到那群鸽子旋风一样从我家天井的上空飞过,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这种愉悦的感觉随着数年后乾哥哥离家求学鸽群解散才消失。
      乾哥哥上中专那年,爷爷把领着我去买的两头黄牛卖了给他做了学费了,为了报答爷爷,他在那一年秋天掰玉米的时节,从学校里喊来了二十多名同学来帮忙干农活。那些没有干过农活的城里孩子穿着运动服运动鞋带着鸭舌帽一早乘坐五辆出租车到了我的大伯家门口,他们下车后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或许以为干农活就像是野营一样轻松愉快。他们跟着乾哥哥走在田间的小路上,队伍很是壮观,见了庄上的人,乾哥哥就会说道:“嗯,这是我同学,周末闲着没事,跟着我到咱家里来体验生活。”乾哥哥领着他的同学,在爷爷地里和他家的玉米地里展开了掰玉米的比赛,我从没有看见过有哪一个农民像他们刚开始那样热爱劳动,他们争先恐后的在地里忙碌着,好像机器人一样动作迅速敏捷,很快他们的脚下便堆下了一小堆一小堆的玉米,唯恐落在人后。我也没有见过有哪一个农民像他们后来所表现那样疲倦懈怠,一个个叫苦连天,唉声叹气,不约而同的开始磨洋工。大伯怕热到了乾哥哥的同学,从二伯家买了五个西瓜放在地头,他悄悄的对我说:“看到了吗?你哥哥的同学们这是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劳动。”我说:“我看了,和干活比起来,他们更喜欢偷懒磨滑。”
      中午我的大娘喊了我的母亲去他家帮忙做饭,做了十几样子菜,分了两桌吃,席间乾哥哥的同学们光着膀子又抽烟又喝酒,大讲兄弟情分同学友谊,说认识我的乾哥哥是三生有幸,十世修来的福。大伯一直劝我哥哥的同学们喝酒吃菜,他们喝了很多酒,也吃了许多饭,每个人的肚子都圆鼓鼓的,很明显他们的样子说明他们下午不能下地了,而他们席间也没有再说下地的事情。饭后他们红着眼睛带着酒气安静坐在大伯家的屋子里下神的样子安恬而适足,他们不时打个饱嗝互相看看等待着最后撤离的消息,也许是他们等的时间过长,有三个家伙吐在了乾哥哥家的堂屋里。三点半一过我的大伯对乾哥哥的同学们说:“时候不早了,咱家里屋子小,没有住的地方,回学校早点歇着吧,忙了一天了。”乾哥哥的同学们一听眼睛全都放出了光,他们懒洋洋的起身,懒洋洋的穿上衣服,懒洋洋的走出了我的大伯家,大伯帮他们联系了车并帮他们付了车费。他们乘坐的车刚刚开到村头,大伯对乾哥哥说:“走,快点把剩下的那十几沟掰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乾哥哥上中专那会儿,我们庄还没有通有线电视,他发明了一套电视信号接收器,那是一套由普通天线铝线铜线发光二极管和十几枚制钱构成的一个在我看来十分古怪的物件,不同于普通大锅盖,他发明的那一套接收器更像是一颗摇钱树。乾哥哥把他的那套发明绑在了我的大伯曾经用来捞井的长竹竿上立在了他家的院子里,又用两根长长的铝线把它接在了他家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上。长安二伯问乾哥哥:“看看能收到彩色电视台吧?乾哥哥笑了笑说:“没问题!”长安二伯又说:“能不能收到外国台?”乾哥哥又笑了笑说:“也没问题。”乾哥哥打开了他家的电视机,不断的来回转动电视机的按钮,终于发现了一个我们邻县的电视台,而且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也没有声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乾哥哥对此极为满意,他对所有人说:“看到了没?这就是发现,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乾哥哥的话音刚落,那个临县的电视台的画面就像幽灵一样消失了,而后变成了一片雪花,任乾哥哥再怎么拨弄也不再出现。我问乾哥哥:“为什么那个电视台没有了?”乾哥哥说:“这还用说吗,大风把信号吹跑啦!”我说:“那是不是还会吹回来?”乾哥哥笑了笑说:“那是当然。”当天下午乾哥哥就把自己的发明固定在了他家的屋顶上,远远看去好像一根避雷针,然而它并不避雷,还在一个星期后的雨夜把雷电从天上引到了他家电视机上,他家的电视机也就因此被雷霹坏了。
      我的乾哥哥相对于我的坤哥哥,更是一个好张扬的人,因此我的父亲被骗的事情才落得杨树庄尽人皆知。那一年我上五年级,放寒假有一个星期,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刚好父亲休班,一个留着大胡子带着三贴瓦的棉帽子穿着一件军大衣的人骑着一辆黑色的变速自行车冒着风雪赶到了我的家里,他身上批了厚厚的一层雪,好像冰山上的来客。那人身材魁梧,有着很大的嗓门,他见到我的父亲显得十分亲切,他说:“哎呀,志东你家真难找啊。”见我父亲认不出他来了,他便又说道:“哎呀,志东不认得了,我,你孙哥,皮带工区的。”父亲仿佛在记忆中搜寻了好久才想起他曾认识这么一个人,他赶忙说道:“哎呀,想起来了,原来是老哥你呀。”父亲赶忙请那个姓孙的人进屋,并让我帮他沏茶递烟,两个人开始叙旧。那人在我家的屋子里脱下了他的军大衣,里面是一件脏兮兮黑马甲,已经现出了铁的颜色,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难民。他自己对我的父亲解释道:“事发突然,我也没来得及换件干净点的衣裳,从那边矿上一回来,就从矿上骑着自行车直奔咱这里来了。”父亲说:“咱不是外人。”那人继续说道:“多亏我十年前来过一次啊,你看你哥哥我这脑子还好使吧。”我的父亲满脸堆笑的附和道:“那是,全皮带工区二百多人谁不知道孙哥你脑子好使啊。”
      那人喝了两口茶说道:“志东,你哥哥我现在内蒙那边矿上当区长,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有什么好事吗?”父亲笑着说:“老哥,你直说就是了,咱弟兄们这关系,你直说就是了,用不着藏着掖着。”那人笑了笑说:“志东我给你说,我这可是第一个就想到了你,这不是矿上那边招工吗,我弄了几个指标,我想起咱不是有个小子吗,我寻思着让他上那边去。”父亲看了看我说:“恐怕是不行啊,你大侄子才上五年级,恐怕是辜负了老哥你的好意了。”那人看了看我说:“是啊,我十年前来的时候,你也就两岁,还不会叫大爷呢,现如今长成大小子了,好好上学,等以后大爷给你说个媳妇。”听到他这么说,我腼腆的笑了。转而那人又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咱大哥和二兄弟家不是一家一个小子吗,你看让他俩去行不?”父亲说:“这事得我两个哥说了算,咱不能自作主张。”那人说:“这是好事儿,咱又不是拉着他们俩杀人放火去,大哥和二兄弟在家里吗,喊他们来商量商量,内蒙那边矿上扩大生产这个事情催得很急,咱这边没人去,我就只好让别人去了。”
      父亲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哥哥,我的两个哥哥也一同来到了,我的两个大伯听过那人说的话后当即同意了让我的两个哥哥到煤矿上去上班。那人见状后把我的父亲喊到了我的屋子里关上门说了些什么话,我的父亲出来就对我的两个大伯说道:“孙区长刚在我屋里给我说了,你两家一家拿两千块钱,算作报名费。”见我的两个大伯有些疑惑,那人说道:“要是现在能拿出钱来,今天我就可以和三兄弟一起到矿上把报名费交上,后期填资料和拍相片什么的就好办了。”我的两个大伯当即同意回家拿钱,半小时后,我的父亲就和那人骑着我大伯的摩托车上矿了。下午两点多钟父亲自己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回来了,父亲回来时换上了姓孙的人的军大衣,母亲惊讶的问道:“你的呢子大衣呢?”父亲说道:“老孙哥说他这的军大衣比我的呢子大衣挡风,说后天见面再换过来,还真挺挡风呢。”母亲问父亲:“事情办妥啦?”父亲说:“办妥啦,孙哥在劳资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呢,事成之后咱得好好谢谢他。”当天父亲的心情十分好,他在七点半中央电视台播放天气预报的时候,专程站起来拿着手中筷子指着电视上的卫星云图说:“看到了吧,就是这里,以后你的两个哥哥就到内蒙去上班了。”我说:“那是不是很远啊?”父亲说:“那可不,两千多公里呢,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就在我为即将远走他乡的两个哥哥感到担心的时候,父亲向我描述了他俩的美好前程,父亲说:“在那边上班比在这边挣钱多,一个月拿上三四千块钱,好好的干上两三年在县城买楼不成问题,说个好媳妇也很容易。”听父亲这么一说我就感到两个哥哥去内蒙煤矿上班很值。
      在听信的那几天里,乾哥哥逢人就会很热情的打招呼,对人嘘寒问暖,而后不经意提及自己将要去内蒙煤矿上班的事情,心中似有无限感慨。那些长辈们则会安慰他说:“好啊,这个活挣钱多,以后也好说媳妇。”乾哥哥则笑眯眯的说道:“那是,那是。”就这样在等待的那三天里,几乎杨树庄所有的人家都听说了我的两个哥哥将要去内蒙煤矿上班的消息。我跟着乾哥哥路过张幸福旁边时,他还不无稀罕的对他说道,以后还没什么机会见你了呢。张幸福坐在他家门前的碌碡上听到乾哥哥对他说话,就啊啊啊了好几声。乾哥哥对我说:“兴福这是在给我说话呢。”三天之后父亲按照他同那个姓孙的老同事约定好的,在矿办公楼前等着他,一直等了三个小时也没见那人的身影,便找到那人的老乡,那人老乡告诉我的父亲那人是个赌徒早就被矿上开除了,媳妇带着儿子改嫁了,屋都让要账的人给烧了,直到那时我的父亲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乾哥哥上不了矿了,他也要宣传一下,他逢人就说道:“你说这弄的,原来我叔被骗了呢,弄二半年那人是个赌徒,看样人一沾上赌,说的话就不能信了。”直到有一天我的大伯对他说:“我看你那张嘴要上阀门,不知道谁丢人吗?”乾哥哥说:“我三叔这么大个人了,办事情也不长个心眼,连呢子大衣都让人骗走了。”我的大伯说我的哥哥:“闭上你那张嘴吧!”

第十四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