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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2/2页]

踟蹰的我们 张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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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老包开了个玩笑,老包就动手揍了我,还找了一群人吓唬我,妈的!”邱虎问:“谁是老包?”老包说:“你弟弟得罪我在先。”邱虎问老包:“他不是给你开玩笑吗?”老包说:“有往人脸上撒尿开玩笑的吗?”邱虎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问老包:“我弟弟为什么往你脸上撒尿?”不知老包是被吓的还是动了感情,憋屈着要哭,他说:“他说用尿给我洗脸。”老包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了。邱虎摘下了眼镜,劈头给了二虎一巴掌,说道:“你个熊黄子,能这么干吗?”说完就又照着二虎的脑袋给了一巴掌,转脸笑着对老包说:“小兄弟这事儿怨我弟弟不懂事,我回家揍他一顿,你看咱这事就这么算了行不行?”老包已经吭哧吭哧的哭了起来,他说:“行吧。”邱虎又厉声对他弟弟说:“这事儿就这么算啦?”二虎指了指瘦子说:“我怕那小子不老实。”邱虎问瘦子:“小兄弟,这事能这么着就算了吗?”瘦子深呼了一口气说:“我也没想怎么着,一个庄的,挨了欺负不都得伸把手吗?”在得到所有人的保证后,邱虎笑着和大家握了握手便骑着摩托车带着二虎走了。
      初一放暑假的第二天,老包就淹死了。出事的头一天,老包听到班上有人说自己憋气很厉害,表示不服,便对人家说:“别吹牛逼了,你那点儿本事同老子比起来就是个屁!”那位同学听到青蛋这么出言不逊憋得面红耳赤,说道:“老包你吹牛逼也得有肺活量。”老包嘿嘿一笑说:“没有金刚转不揽瓷器活,我不吹牛逼,不信可以比一比!”那同学说:“比一比,就比一比!”两个人约定了在北窑镇中学东边三里地的条河上一比高下,最终两个人的约定变成了四个人的较量。宽阔的条河从遥远的北方缓缓而来,像穿过别的镇子一样穿过北窑,北窑的大人孩子也像别的地方的大人孩子一样在炎热的夏日脱得赤条精光的跳进条河,享受着条河水带来的清爽与惬意。
      那天是星期二,一听四个人要比憋气,立刻好些学生围了上来,身为一个庄的,我们大家都去给老包助阵。四个人脱得赤条精光的沿着河西岸转悠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没人去的断坡,说是那地方直上直下便于表演。其余三个人,我们班的那个男生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但是长得比我还瘦,白白净净的,小圆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家伙,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尾川条。两个高年级的男生一个个子又瘦又高,是学校体育队掷标枪的,性子比较急,平日里他在操场上投掷标枪时总会大声嚷嚷着叫别人快躲开,一双大眼睛,眉清目秀,长一个大家伙,四周却没有毛,就像一条鲤鱼,另一个家伙个子和老包一样高,身材微胖,屁股很大,圆脸,眼睛密封着,笑起来的样子很狡猾,看起来像条火头。四个家伙在那个小土坡上站成一排,扩胸压腿,磨拳擦掌,每个人都志在必得的样子,尤其是那个大个子一直在那里摆弄自己的家伙事儿,好像能不能赢全靠那玩意儿。四个人都抢着先下水,说是让别人看了知难而退,互不相让,最后还是剪子包袱锤的的土法子决定了下水的顺序,先是狡猾的火头,再是老包,然后是瘦小的川条,最后是性急的鲤鱼,四人也正是按着这样的顺序走向了各自生命的终结。
      至今我还记得那个众人大喊大叫跑来跑去的混乱的画面,围观的三四十个孩子像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不济一样,连忙向着远处正在浅滩上游泳的大人们呼救,还有十多个家伙像兔子一样光着腚逃离了现场,第一个跑来的是北窑中学的一名五十多岁的物理老师,他顶着自己稀疏的头发,迈着自己短健的双腿,光着身子像一个鸭子一样跑了过来,他的后面还有十来个人,老师什么也没有问就一头扎了下去,而后他又露出了脑袋问道:“什么地方?”一个学生指了指四个人跳水的地方,一个学生喊道:“老师你可小心,下去了四个一个也没上来。”几分钟后物理老师又露出了自己的脑袋,他向岸上的人要一件衣服。大家七手八脚同时扔下去十多件衣服,物理老师用一件蓝色背心系住了自己的鼻子,又对岸上几个跑过来准备跳河救人的人说:“别下了,底下是口井。”众人看着物理老师把他们眼前的河面搅的一片浑浊,正在大家为他担心时,先是鲤鱼,再是川条,然后是老包,最后是火头。就这样刚才还在吹牛逼的活蹦乱跳的四个人被物理老师从河里的淤井里拽了出来,四个人全都灰头土脸,老包和鲤鱼的脸上还划了好几道口子,老包的脸也显得白了。马强看到躺着不动的老包,立刻扑了上去,大喊大叫,不住的摇晃着老包的尸体,在确认自己的堂哥已经死了之后,立刻远远的躲开了。
      物理老师对我们大家说:“有认识的去的报信吧,别说死了,就说出事儿了。”我,吴明,瘦子面面相觑,再看看马强,坐在一个土堆上,远远的看着骚动的人群,瞪着大眼,眼神迷茫,呆若木鸡,嘴角下意识的翕动。我对吴明和瘦子说:“你们两个看着马强点,我去送信。”说完,我便到岸边去推自行车,推车子的时候,眼泪蹭的一下就落了满脸,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火,一脚踹向邻近的自行车,那些自行便像骨牌一样成片倒下,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从条河到杨树庄有七里路,一路上我把自行车骑得飞快,链条几度滑轮,就连过花桥的大坡时也没感到费力,还没想好怎么说呢,车子已经到了青蛋家门口,刚好看到青蛋的爷爷老芋头芽子,他正坐在门前的大杨树下纳凉,旁边摆了一张小凳子,凳子上摆着一把茶壶一只茶碗,老人看到我只当是找马壮玩儿,说道:“老大家的没在家,老二家锁着门,不知道上哪去了。”我没有想到会先碰到青蛋的爷爷,只好问道:“家里有人吗?”老人笑着说:“他爹收破烂去了,他娘走亲戚了,有什么事儿你给我说就行。”我想还是不要先告诉青蛋的爷爷,我又问:“强子家有人吗?”青蛋的爷爷说:“也没人。”一时无措我便骑着自行车到了一路向西到了我的二伯家门口,二伯正和邻居叔伯们打牌,见我气喘吁吁的,就说:“大热天骑着车子瞎窜什么。”我走到牌桌前对二伯说:“青蛋在条河大坝淹死了,我回来送信儿,他家没人,就他爷爷自己在家,老二家也没人,我不知道怎么说呢。”几个叔伯一听顿时一惊,立刻放下手中的牌,忙说:“快上大队里喊喊去。”
      我坐着大队书记马响亮的小面包车刚到河边,青蛋的父亲便坐着摩托车赶来了,原来事发时青蛋的父亲正在东乡收破烂,正在一户人家门口查啤酒瓶子,那户人家的儿子一回家就说了淹死人的事,大家便吓了一跳,户主人问儿子淹死的都什么人,那男生便说出了其中三个的名字,只说最后一个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大家叫他老包,是西边杨树庄的。青蛋的父亲大吃一惊,便问老包长什么样,那孩子只说黑直,青蛋的父亲听后脸色立马变了,那户主人见状立刻骑着摩托车载着他向河边赶来。我看到青蛋的父亲从摩托车上下来,扒开人群看到儿子的尸体后,一个踉跄便晕倒了。
      青蛋的死让整个杨树庄郁闷了一段时间,期间老人们去安慰他的爷爷,妇女们去安慰他的母亲,男人们去安慰他的父亲。青蛋的死吓的他的堂弟马强不轻,所以庄上的学生也去安慰马强,去了一波又一波,人也没见好了。马强的爷爷说自己孙子的魂丢了,给他请了多路神婆神老爷,北窑的,南关的,城西的,下井坡的白瞎子,跸家庄的何姑子,叫魂,开锁,泼狗血,各路半仙轮番上阵也没能叫回老包的魂,一个暑假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既然马强魂叫不回来了,大家也不去安慰他了,原因有两点:其一,没有人愿意整天对着一个耷拉着脸的人说笑;其二,大家听说丢魂是会传染的,谁也不愿意因为一个关系不大的人把自己的魂弄丢。青蛋的坟堆就起在北杏林里,透过我家的后窗户隔着麦场就可以望见,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冲着那个并不起眼的小土包看上两眼,思考生和死的瞬间以及死之于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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