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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2/2页]

踟蹰的我们 张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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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次机会回到十四岁那年的秋天,我绝不会选择以绝食这种残忍的方式虐待自己,毕竟挨饿的滋味太痛苦了。
      那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醒来了很多次,两点多的时候,我不禁想到,我不能这样拖着了,我要快刀斩乱麻,我要换一种利索痛快的方式去死。我坐在床头苦苦思索,我想到了很多种死亡的方式,我想到了喝农药,可那似乎比饿死还难受,便打消了主意,我想到了上吊,但是一想到自己瞪着眼睛伸着舌头吊在那里会吓坏我的母亲,便改变了想法,我想到了割腕,一想到我要看着自己流血而亡觉得有些恐怖,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不成的时候,我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卷胶带,我想到了窒息,我毫不犹豫的取开了胶带,围着自己的鼻子缠了三圈,又把自己的嘴巴封上,我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我的闹钟,我当时想要知道我是在几点几分被憋死的。遗憾的是我在第三分钟的时候就憋的特别难受,我在心里劝说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就过去了,我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生命终结,我在床上来回扭动,像一条被人卡主脖子的蛇,憋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最终灵魂的坚强屈服于肉体的痛苦,顶多就是体验了一把强烈的窒息,我就把糊在嘴上的胶带撕开了,当空气由口腔进入肺里的那一刻,我觉得喘气真好。
      第三天从早晨上课一直到下午放学,我饿得两只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我不想死在学校里,我要死在家里。下午课间,我去蹲了一次茅坑,当时我就想我都三天没吃饭了,竟然还能拉出屎来。下午骑着自行车回家,满头大汗,身子和脑袋都要贴在了车把上,我在路上想着今天该不会是要功德圆满了吧,那一天我回到家,已经没有力气写作业,心想写了也白写,人都死了,怎么去交作业呢!我在床上昏昏欲睡,脑袋就像转了一百五十圈的陀螺那样眩晕,我伸出自己的手来,发现自己还能看得清自己几根手指,我在心里想象着自己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我就要在追寻死亡的道路上功德圆满了,我最后一次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一切,我看到了孙丽华那张依靠在北墙的那张的已经用不着的小床,想到自己应该向她道别,我又想到了很多人,我想自己也应该向他们道别,带着无限的遗憾与悲哀,我闭上了眼睛,饿的一点也不想动了,只想躺在床上安静的等待着自己死亡,在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就像一个肥皂泡一样飘在空中直到听到当的一声,父亲用锄头把我的房门砸开了,他说,滚出来吃饭!他说那话的口气强硬坚决,容不得我反对,于是我只好放低姿态出门吃饭了。原来在我自以为进入弥留之际的那段时间,母亲给孙丽华家打了一个电话,问我有没有吃饭,孙丽华与我不在一个班级,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只说看着我骑车子很费力,还差点骑沟里去,就这样父亲用锄头打开了我生的门,关上了我寻死的门。
      自那以后父亲便没有再打过我,从某种程度上反而显得十分怕我,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因为我分不清这是好还是坏,我很长时间弄不明白父亲何以会惧怕我。但是十四岁之后的我的相对于十四岁之前的我除了长高了个子外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变化,既没有变得优秀起来,也没有变的更加失败,父亲所希望我拥有的八面玲珑和远交近攻的为人处事的能力我一样也没有学会,倒是经常被那些我一心想与其交好的朋友认为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两面三刀的人。起先我总是尽我所能的去向人们澄清他们对我的误解,后来我对此感到厌倦,心想,去他娘的,谁离开谁又不是不能活,于是我二十八岁了却没有几个真心朋友。如今我发现自己同身边的人一样都变得十分的毛躁,大家处世的方法或者说手段渐渐的简化的只剩下两种,一种是防御,另一种是进攻,面对人和事很少泰然处之。
      我在上高三时一个同学向我讲述了一件发生在他与自己的父亲间的事情,那是一个和我一样不喜欢学习的同学,也像我一样对自己父亲望子成龙的想法无能为力,因而他的父亲对他十分冷淡,一个时期内他们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有障碍。我的同学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晚上睡觉之前要吃一个苹果,这是他多年的习惯。那一天他在外面浪过之后回到家,看到自己的父亲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表情严肃犹如一尊大佛,他不禁起了畏怯之心,想着立即回自己的房间,不料这时他的父亲面无表情的说道,吃苹果!我的同学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作何,父子俩就那样僵持下来。过了几秒钟,我的同学决定按他父亲对他说的那样拿起了一个苹果,就在他准备像往常一样到自己卧室里去啃的时候,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默不作声的坐在他父亲的对面,在父亲的注视下开始吃那个苹果,他告诉我他父亲的神色缓和下来,那一刻他的父亲似要开口对他说什么,张了几次嘴也没有说出什么来,终于他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吃完了那个苹果,又默不作声的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对我说那一刻他有了一种把自己的父亲打败的感觉。
      十年之后我在二伯家看到另一个场景。当时他们一家正在吃饭,我的小侄子不小心把二伯的酒瓶推倒了,瓶子里的白酒顺着桌子腿一直流到了地板上,很快满屋子充满了酒气。我的二伯立刻一拍桌子以示不满,在我的记忆中二伯一拍桌子,一桌子人都不敢抬起头来吃饭,他瞪着同我父亲一样的牛一样的眼睛拍桌子的声音把我的四岁的小侄子吓得哇哇大哭,我坐在旁边不知所措,我看到我的嫂子也不敢出声,只是低着头在吃碗里的米饭,我的二娘则笑着的对我的二伯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小心吓到孩子!我的二伯瞪着他那牛一样的眼睛说,没规矩!我的二伯话音刚落,在一旁安静的吃饭的坤哥哥也猛的拍了一下桌子,他拍的比二伯还要响,我听到了那种碗受到震动时才会传来的声音,我以为二伯会骂我的哥哥,或者是把桌子掀了,然而没有。我那刚才在低头吃饭的嫂子抬起头来说道,咱爸爸都拍了,你还再拍,吓到你儿了。那个个子很高留着一头波浪长发的的漂亮的女人说这话时,难掩心中的激动。我的坤哥哥说,咱爸爸拍桌子那是告诉我他儿子不懂规矩,我拍桌子是告诉我儿子没有规矩!我的二伯此时依旧是瞪着他那牛一样的眼睛,脸上却堆满笑意,讨好一般对我的哥哥说道,你看你,吓到孩子了!我的哥哥拿过躺倒在桌子上的酒瓶,笑着对我的哇哇大哭的侄子说道,去,给你爷爷倒上酒去。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哥哥彻底的打败了我的二伯,二伯吹鼻子瞪眼的时代一去不返了。
      我想或许身为父亲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孩子所震慑,从而学会去尊重他们,这个过程可能像我绝食一般痛苦,也可能像我的同学那样吃一个苹果就完事,当然也有可能像我的哥哥拍桌子一样直截了当,但总会有这么一天作为父亲的人会见到自己孩子长久隐藏起来的强硬的一面,这件事情是既定的,他们既躲不开也免不了。
      我刚毕业工作那几年,受新能源的冲击,原煤价格大幅下跌,煤矿工人薪资一落千丈,煤矿工人早已不是令农民羡慕的职业,一个好的泥瓦匠一天就可以拿到一个掘进工人三天的工资,那时我的父亲已经由于身体原因从井下调到了井上,干着一些零零碎碎的杂活,挣着是个劳动力都不会看上眼的工资,在电话里,父亲好像赎罪一般对我讲述了自己的困境,言语之中竟有了一些依赖,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曾经让我为令是从的父亲,在电话里父亲不无夸张的对我说道,我们这煤矿完蛋了,煤炭现在价格这么低,挖出来卖不出去,堆在煤场上下雨还会自燃,工资都快发不上了,连通往省外煤矿的班车都卖了,我身子骨要是硬朗的话也和小青年们一样辞职了,说到这里父亲沉默了好久才感叹道,唉,我也是没办法呀!我在父亲准备提及自己的峥嵘岁月的时候把电话挂了,我心想,说什么,你不行了,就是不行了。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连那些零零碎碎的杂活也做不了,弄不弄就会晕倒,矿上就给他办了内退,父亲回家了。
      父亲刚退休没多久,我便回了一趟家,那一次我趁父亲站在阳台上浇花的时间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我第一次注意到父亲的鬓角已经全白了,昔日红润的脸庞也和掉了头发的头顶一样变得枯黄,额头上的皱纹不再因为表情的变换而抚平,就连他那双父子兄弟一脉相承的牛一样的眼睛,也有一只眼的眼皮好像失去支撑的幕布一样耷拉下一角,他佝偻着身子站立的样子与长期盘踞于我的头脑中父亲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想那个盛气凌人怒发冲冠的父亲已然成为了永恒的假象,不禁在心中感慨道,原来我的老子竟已寥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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