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手电筒互闪打暗号交流巡逻信息,马响亮说他们的手电筒能够照五里路远,能从铁路南照到北杏林,颜五伯听后不以为然,他说能从南京照到北京也没用,人眼看不到。马响亮没有给巡逻队配备望远镜,巡逻队还是要用手电筒打信号。巡逻队的盘查通常会闹出一些笑话来,一天晚上刘大肚子打完牌一瘸一拐的走着回家,被巡逻队的人发现了,巡逻队的人隔着老远问刘大肚子,什么的干活?刘大肚半天没开点,心里正窝着火,隔着老远没好气的喊道,干你娘的干活!就这样刘大肚子和巡逻队干起仗来了,巡逻队三个人,刘大肚子一个人,要不是有人拉架,刘大肚子的好腿也得让人家揍瘸。
自从有了巡逻队,庄上那段日子再没有死过狗,人们放心了许多,狗又被陆陆续续的放了出来,大街上又可以看到狗了,也可以听到狗叫声了,杨树庄又恢复了盛世太平的样子。就在人们放松警惕的时候,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了,大白天来了一伙入室抢劫的。那是下午两点钟,一辆无牌照的白色皮卡从铁路南开到了我们庄。从他们一行五人开着车到了我们庄,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前街的穆建成过去问他们干什么的,他们说收粮食的,穆建成看看后车斗里既没有麻袋也没有散落的麦粒和棒粒,没说什么就走了。巡逻队找到那辆皮卡车的时候,它正在穆建军家的大门前,车箱里已经装上了他家新买不久的大彩电。马响亮让巡逻队和赶来的村民拿好家伙躲墙根里埋伏着,自己过去问话。马响亮问站在车边的几个人说,干什么的?车里装了电视机几个人自然不好再说是收粮食的,其中一个人笑着说,收电视的!马响亮大喊一声,收你二大爷!接着一群人就蜂拥上去了,几个人还没来得及抽出放在驾驶室里的胳膊一样长的大砍刀就被制服了,巡逻队功不可没。
更有一天下大雨,巡逻队的杨一个人和穆二顺凌晨一点钟巡逻到我家北面的麦场里时,看到试验田北边不远处有灯一闪一闪的,两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没在意继续向南走,待他俩走到小学东墙时越想越不对劲,两人讨论着那地方没房没院的怎么还有灯闪呢?两个人便穿着雨衣站在小学的东墙那里想,待他们两个想了十分钟终于想明白后,立刻到大队里找到了队长马响亮汇报情况,马响亮当即给北窑派出所打电话报案,待公安局里来人赶到事发地点时,只见一辆陷在陷在泥水里的油罐车,车门开着,人已经弃车而逃,办案民警从现场遗弃的被窝中搜出了一把仿五四式手枪,由于输油管道压力巨大,初步估计现场溢出原油一百立方。第二天一早公安局里就派了一辆吊车把那辆油罐车从张雯家的麦地里吊了出来,那些流到试验田排水沟里的原油也被抽走了,剩下的一点浮皮让马响亮组织巡逻队的人用柴火点着了。那天中午我们从北窑中心小学放学回家,在蛭石厂那儿就看到那里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我们都以为是飞机从天上掉下来了。事后没多久镇上就给庄里发了一面治安模范村的锦旗,那面锦旗以及巡逻队员和那副锦旗的合影一直挂在大队院的会议室的墙上。
杨树庄的安保名声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也就没有人敢前来挑衅巡逻队了,巡逻队便在年根解散了。那时候的大米已经长成了一条毛色黑亮的大狗,它经常跟在父亲身边,跟着父亲串门子,跟着父亲下地,跟着父亲站在街口胡扯,它一见到父亲就表现十分亲昵的样子。我想那是夹杂着感激,臣服,以及狗的忠诚本性的复杂感情,当然也许只是一种由最简单的条件反射引发的畏怯之情。每当大米摇着尾巴伸着鼻子迈着紊乱的步伐带着一副慌张无措的表情去迎接下班归来的父亲或是送走即将出发的父亲,我对它唯一的评价就是滑稽。我不明白一条狗怎么会那么不知廉耻的去巴结一个对它动过粗的男人,何况那样的情况也没有再发生过。当我细究其中缘由的时候,不禁产生了一个更为确切的主观想法,我想大米在父亲面前献媚取宠的时候,肯定把我当做了一个不确定的敌对形象,因为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大米总像一个怀疑论持有者那样,会时不时的给我以同父亲同样的待遇,那是极为偶然的事情,癔症,这是我对出现那种情况的解释,我相信狗也会癔症,尤其是大米。
其实我早该想明白大米自从受了那次惩罚之后所表现出的一个完全不同于狗的作风的举动,完全是因为父亲那一次对它的惩罚过于严厉,与其说是打坏了不如说是吓坏了它的脑子,自那以后它所有的是思想都集中在偷吃小鸡那件事情上,并且永远止步于那件事情,他之后的成长,无论是体性的壮大,还是年岁的增加,都逃不出那一次令他感到无比惧怕的惩罚,自那以后他的脑子就吓坏了,变成了一条有头无脑的狗。大米在它那狗的思维空间里,不断的剖析解构那一件它完全不需要忌惮的如此过分的事情,以致让自己变得癔症起来。我想大米本身是不愿意屈服于父亲的威严的,它在被父亲像甩风火轮一样整个的摔到刘大肚子家的后墙上的时候,甚至有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的想法。我看到大米在受到父亲的惩罚之后,带着一副悲戚的神情点着它那永远不会再伸直的左后腿一瘸一拐的爬上了我家的平房顶,趴在那里,陷入不能抑止的悲伤,开始了它的绝食,或许也含有抗议的成分。此前我曾看见它身姿矫健的在我们家的平房顶上爬上爬下,有时还会爬到我家的屋脊顶上像一匹狼一样翘首四方,我忘不了它带着探索的心理小心的靠近平房的边缘,它小心的向前移动着前腿,以求最大程度的接近平房的边缘,它的后腿则向后用力的岔开,以保持自己的下盘平稳,它慢慢的向前探头,就像一个小心翼翼站在河边的孩子,那时它的模样是可爱俊俏的,有着探险家的风采。然而这一切都结束于父亲对它的严厉的惩罚,由是它永久的丧失了作为一条狗所不应该失去的尊严,看到它学会了哗众取宠卑躬屈膝,我真希望在那次惩罚过后父亲的补救措施没有感动它,而它也就在来到我家的第四个月郁郁而终了。
那一天大米从地上爬起来艰难的爬上了我家的房顶,而不是一气之下逃到别的什么地方便感动了我们一家人。母亲看着大米艰难的爬楼,甚至指责了父亲,她说,你下手太重了,它仅仅是偷吃了两只小鸡。父亲则励正严词的说道,我这一次就揍改它,教它记事儿!或许是大米脖子里的链子在楼梯上摩擦的声音震动了父亲心中柔软的地方,大米爬上房顶从它的脖子里解下了那条铁链,大米趴在房顶上像一条伺机而动的狼,摆出了一副随时都要发起攻击的样子,然而它只是陷入了狗的沉思。大米的绝食是坚决的。当天晚上父亲就像打了人赔不是的孩子一样买了一块生鸡腿放到了大米的眼前,嘴里振振有词的说道,大米,我知道你难过,难过也不能不吃饭不是,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鸡腿,你把它吃了吧,俺家人都没舍得吃,给你一条狗吃,你就吃了吧,咱就当没那回事!我站在父亲旁边目睹了大米的决绝,一条狗的决绝,它甚至没有看父亲一眼,甚至没有看那鸡腿一眼,也没有发出类似不满的哼唧,它就那样趴着,展示着一个物种对于另一个物种的反抗。
我想在我十四岁那年绝食来向父亲的粗暴的示威,潜意识里一定受了大米的影响,其后我又想到父亲对待儿子的态度还不如一条狗。第一天父亲就这样放弃了,他任由大米在房顶上躺了一夜,当天晚上我上床的时候甚至想到大米会在这秋凉如水的夜晚冻死,然而当我一早起来登上房顶看到情况是,房顶上铺着大米的被子,我不知道父亲是要给它铺上还是盖上,总之大米没有领情,它既没有躺在被子里面也没有卧在被子上面,它与被子之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那一米的距离就好像父亲真心的关怀与一条伤心欲绝的狗之间不可逾越的深沟。我不知道大米那一夜有没有入睡,它依旧趴在那里漠然的注视着前方,好像一个孤独的智者在思索着未来,也许它什么也没有想,人们就是这样说的,当一个人经历小的或是大的悲伤的时候会去想这些伤痛的缘由,当这种伤痛变得很大的时候,人就不会那么干了,因为那时的人会面无表情动作木讷忘记思考,我想大米独自呆在房顶的第一夜应该就是处在这种情况,不然它也不会在我上楼之后好像注视一个陌生人那样的盯着我看,直到它觉得我与眼前的树木墙垛一样平淡无奇它转过头去,继续它淡漠的观察。大米的反抗只坚持了四天就泄气了。那一天它在房顶上一直呆到父亲下班,听见父亲下班回来了,大米一瘸一拐的从房顶上走了下来,径自的向父亲走了过去,这倒是让我们一家人吃了一惊。母亲小心的对父亲说道,张志东你小心着点,它这是要报复你了!父亲淡定的说道,不像!那一刻全家的人都静止了,只有大米慢慢的托着无法弯曲的右腿向着父亲走去,只见他走到了父亲的脚下一屁股卧在了父亲的脚下,父亲往后退了一步,大米又站起来走到父亲身边卧了下来。母亲笑着说,张志东,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父亲说,这叫什么?母亲说,认祖归宗!
第二十九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