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宅邸的正厅开了两桌酒席,欧阳必进身份高,虽然是主人,还坐了上首。
李柏的柳珽难得,风格迥异的两人竟不约而同换了庄重的衣装:李柏是不带补丁的五成新灰布道袍、柳珽则是足以彰显侯门身份的簇新团花松石蓝锦袍。他们的表情都崇敬交织谦恭,对欧阳必进奉若神明:正常情况下,当然理所当然认为顾桐的知识、兵法得自师父传授,徒弟出手如此不凡,进士兼高官的师父,还不得学究天人?
本来有资格来坐这接风宴席的人没几个,但顾桐坚持,兵丁方南也高坐席中,拘泥中带着被抬举的欣喜。对乡农顾全来说,堂弟的师父居然是这么大的官——他们的见识中,书办、衙役就是官府,进士知县已经犹如天上人,管辖一百多县、数十土州的两广提督,官儿得大成啥样子,已经超出了顾全的想象范畴!
顾二姐由欧阳珏大小姐招待,屏风隔开另开一小桌,丫鬟仆妇簇拥着,坐在厅的一侧。
仆佣送上本地惯例开席用的鸡汤,欧阳必进微笑举觞,祝道:“为吾皇寿!”
熟悉礼仪的柳珽和下首相陪的欧阳真赶紧起身共举汤碗,顾桐等几人也赶紧有样学样。欧阳必进又两次举觞,“为天地颂”、“为中秋贺”,才放松坐下。
知晓自家小弟子顾桐就像不小心被牵到花园里的小牛犊,啥也不懂,却从容淡定。但看在他为服侍师父的病,连案首的拜师酒都来不及喝,甚至半路上心急到帮天师府练兵搞通道路,从广州附近就开始紧赶慢赶,总算在中秋当天赶到陪师父过节,欧阳必进来梧州两个月的郁闷一扫而空,更不舍得当众教徒弟乖,只笑眯眯招呼大家吃淡酒,闲聊些两广奇趣的风土人情佐餐。
顾桐明显感觉到,说笑间,欧阳必进矜持居然放下许多,脸上的皱纹都笑得似乎浅了些。
一时欢宴毕,欧阳必进吩咐侄儿送客人回院落,这天是中秋,再小聚吃酒赏月当然是可以的,但远道而来到底疲累,还是劝诸位尽量早些歇息才好。
欧阳真领命去安顿众人,欧阳珏也起身带二姐去自己所住院落的厢房。
小酌了两杯,欧阳必进红光满面,点手召唤顾桐上前,搀扶着他,师徒慢悠悠踱回书房。
梧州城三江汇聚,空气湿润而舒适。
夜风送来馥郁香甜的桂花芬芳,灯烛辉煌里,温暖的空气中,月光明媚宜人,并不显得清冷。
顾桐跟张永绪学会了,在这个时代,真正要谈话且希望机密,不应该让所有下人简单远离,更正确的做法是派两个靠得住的守门。照做之后,面对负手赏月的师父,顾桐开门见山问道:“弟子惶恐却不敢不问,究竟发生何事,逼得师父必以称病告老,才换来正常赴任?”
顾桐刚刚到就猝然这么问,并不僭越。
首先,话语权从来不来自年龄,而是功名。顾桐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他已经是秀才了,这是被视为成年人的最低限。从名字高登圆榜那一天起,世人公认他成年了,有资格参与论大事。可以参考的是欧阳真,早已经成年,还是家族托付来照顾族叔的,但是没有功名在身,就很难参与官场事件。
更重要的是,正式认定名分的师徒,是举世公认的亲密关系,弟子对师父尽孝的义务与亲父几乎一样,犯罪也会被株连,加上思想、文化和势力、人脉的传承,在官场上,师父的亲密程度胜过父子,也半点不稀奇。
欧阳必进郁郁两个多月,总算有了可以商议正事的人,顾桐第一句话就问到关键,暗赞弟子灵慧的同时,他不由苦笑,叹道:“与你分别后,我兄命人送信曰疾病,我想着回乡一趟绕路不远,宦游时久,与阿兄相别十年,就去探病,耽误十日。刚刚入两广境,便被镇守两广兼任总兵的平江伯陈圭、广东左布政使胡松、广西右布政使李香联名参奏‘庸惰,无故延误赴任。我一怒,便在韶关报了病,索性再歇几日。”
顾桐无语。
今世还只是小秀才,前生也不过是个混得很惨的小diao丝男。但那时候的张桐,因为学金融必须懂时政,好歹是半个白天黯淡、夜晚不朽的热情键盘政治家,从旁人纵论历朝政治得失里挑毛病可专业了……听欧阳必进这几句话,已经秒懂勋阳劝农、坐镇粮督、苏松治水都政绩赫赫的欧阳必进,就是一枚典型工程师型专家,做官的本领相当可怜。简单说,如果他姐夫不是严嵩,保证不能混到今天,只怕早就被各方情商高手当成踏脚石,或一脚踢飞了。
因为夏言重回朝廷空降成首辅,姐夫严嵩从首辅变成了次辅。
夏言当初科举的名次不佳,比同科的欧阳必进低一百多名,排名不那么辉煌的“同进士”行列。发家全靠会吵架,在嘉靖皇帝与群臣抗争的“大礼议”事件中,勇敢地站在了嘉靖皇
90.第〇三章:无意知天子[1/2页]